不知何時,周鳳又坐在木織機前,她的手緊緊的握著木梭。
“嗬嗬,周鳳師姐,你臨死前也放不下你的織機麼,帶著走也好,帶著走也好,到了那邊,好繼續為天佑太子的女人織雲錦,一日織三尺,三尺正好給一個美人做一身衣裳!”蕭珍一麵大笑,一麵又將另一撥暗器打了出來。
“亂紅紛飛”中的銀針箭雨撲麵而來。
周鳳目色中沒有憤怒,更無一絲慌亂,她抬起手臂,把手中的木梭劃向正在紡織中的錦緞,一把魚形的木梭用在周鳳手上,此時竟快如一把利刃。
錦緞從中間裂開,清脆的裂帛聲中,木織機上的千萬條絲線崩如銀虹,似是突然生出了幾百雙手腳似的,根根向蕭珍縛去。
蕭珍打出的一半暗器釘在裂開的錦緞上,如同釘子被用力釘在牆上,竟然紋絲不動的落住了。
蕭珍的四肢被千萬條彩色絲線縛住,她拚命的掙紮著,但一時間這千萬條絲線竟如同牛筋,她用盡內力也崩不開渾身的束縛。
周鳳用木梭向小屋的牆壁的燈槽處一擲,小屋的牆壁上粉灰剝落,塵土飛揚中竟現出一扇豁然洞開的石門。
林衝心裏暗道,原來那牆壁上的擱燈槽竟是通往某間地宮密師的機關鎖鑰。
周鳳攜林衝、曼陀公子,手提一盞昏黃的紗燈走了地宮密室。
地宮的密室又轟然關閉了起來,周鳳卻突然倚倒在一把地宮的石椅上。
周鳳的雙頰忽然變的緋紅如血,一時氣血上湧,她口中竟嘔出一口血來,周鳳用絲絹輕拭去血跡,似是這一切她已在她預料之中。
“我剛才用力太過,怕是不行了!”周鳳嘴角輕輕上翹,臉頰上的緋紅已經退去,她臉上勉強撐出一抹蒼白的笑意。
周鳳大口喘息著說道:“我自二十七歲起便被陛下發落到這地宮密室,日日以織錦度日。江寧織局的織娘不過一日勉強可織得一尺,我卻一日至少能織三尺,我手織的這三尺雲錦到了內闈之中自是供不應求,我也因此能苟活至今日。如今,絲已盡,錦已斷,我也是該走的時候了……”
周鳳的手指輕輕撫過林衝的臉龐,眼神中現出一絲絕望的哀怨,道:“你的眼睛可真明亮!”
林衝把周鳳懸在半空中的手臂放了下來,他竟忍不住垂下淚來。
曼陀公子用左手把周鳳那身白色雲錦袍子上的衣褶輕輕的撫平,整好。
“這一定是她織的最後一塊雲錦了,她織了一輩子雲錦,隻有最後一塊穿在自己身上了。”林衝低聲道。
曼陀公子看著林衝的眼睛,睛波中流露出一絲綺旎之色,口中柔聲道:“她終於還是穿上自己織的雲錦了,她走時總該是滿足的了。”
曼陀公子低頭又將周鳳淩亂的頭發輕輕的理了理,抬起頭看著林衝,輕聲問道:“你說,你的生父,他生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每個遇到他的女人都變的如此?!”
林衝目光凝視著周鳳那蒼白如雪的頭發,那宛如少艾的臉龐,口中道:“也許,她們年輕時不遇上家父,便都能幸福的過完一生吧。而我呢,我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會過的比現在幸福吧。”
林衝的歎息輕的像一陣春風,曼陀公子不知何時已輕輕的倚在林衝肩頭。
皇陵秘道外的一樹樹杏花開的正好,恰像是剛從紅梅中走出的馨香女子悄然換上了宜人的淡裝。
三月,清明,雨紛紛。
半濕的墓地上,多少人拋灑了多少傷心的眼淚。
祭台上抬放著一壇上好的杏花村百年沉釀的老汾酒,一套雨過天晴色的汝窯酒杯彰顯著祭祀者的品味和身份。
雨珠濺灑在杯中的酒水中,空氣中便彌漫著淡淡的酒香。
酒香與杏花香、雨氣揉雜在一起,使這座堂皇的孤墳周圍的氣氛帶有了幾絲迷離的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