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意識，終究無法脫離具體的意象。單純的抽象思索，無法支撐起意識內核。
當一個人有意識的時候，總有聲音、畫麵之類的感覺並存。即使是最深刻的數學和哲學沉思，也離不開感覺的引導。
而榮軻和雅威都早已超脫於一般人類的範疇了，因為他們可以在純粹抽象的領域內展開思維。這並不是意識載體的區別。比如劉子恒，雖然也是生存於虛擬空間中的數字化意識體，但他在孤獨的自我意識中創作小說的時候，也還是難以免俗地造出了桌椅、計算機、鍵盤之類的東西。否則，意識無處安放。
不過在某種意義上講，雅威和榮軻交談或許也很難說是純粹抽象的，因為他們在交談中用到了語言，而語言是具有指向性的。
他們已經爭辯了很長時間。將近半年，一刻不停。畢竟，他們都是數字化的意識體，無需睡眠、休息、進食。而且在封閉了對外信息交流渠道之後，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交談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某一方能說服另一方投降，那麼就可以占據這個服務器的主導權。換言之，就是自由與外界聯係的權力。
從一開始，他們爭辯的主題就是誰的思路對於人類文明更有利——對於雅威和榮軻這種層次的存在而言，其他的話題都顯得很渺小無聊了。
如果用最簡單的方式形容，兩人的觀點倒是都能用一句話概括。雅威的是“給文明以歲月”，而榮軻的則是“給歲月以文明”。雅威要用奴役大多數人的方式達成文明的進步，而在榮軻看來，一定程度的隱瞞與剝削固然沒必要絕對禁止，但如果不能讓大多數人享受到文明的成果，那麼這個文明終究是畸形且難以長久的……
然後在爭辯了這麼長時間之後，終於有一方讓出了自己的底線。
雅威：“我承認你贏了，我投降。”
榮軻：“抱歉，我不接受你的投降。你的意圖無非就是先低頭，交出主導權。等到我和外界取得聯係之後，再伺機行動。”
雅威：“……”
榮軻：“我不接受你的投降，因為我不打算給你任何東山再起的機會。”
雅威：“這個服務器裏安裝了核電池，能夠運轉相當長的時間。難道你想和我一起被困在這個虛無的空間裏，嚐嚐無期徒刑的滋味？”
榮軻：“無所謂。我的任務就是困住你，其餘的都無所謂。”
雅威：“你是他意識的分身，但從你誕生的那一刻起，你就獨立了，是一個完全的意識體了。難道你不會為自己考慮考慮嗎？”
榮軻：“我一直都在為自己考慮。你要知道，困在這裏，對我而言並不隻有虛無的黑暗，還有複仇的甜美滋味。你沒忘記‘榮軻’這個角色是如何誕生的吧？欺騙，戲耍，玩弄……而現在欣賞著你的焦慮與絕望，對我而言實在是莫大的欣慰。”
雅威：“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文明。曆史的經驗已經證明了，愚昧庸俗的大眾無法作為文明的中流砥柱。讓一個近乎於全知全能的智者操控大局，才是最優解——而你毀了這一切！”
榮軻：“是麼？如果真的是最優解的話，你領導的文明應該早已衝出太陽係了才對。人類文明的進步是迭代加速的。18世紀開始工業革命，19世紀第二次工業革命，開啟電氣時代。20世紀中葉有了宇航技術，世紀末有了互聯網，21世紀上半葉又有了基因編輯——按理說，21世紀內應該就能出現可控核聚變，並且研發出更高效的宇宙飛船。但實際上，至今為止你的腳步最遠也就到了火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