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鍾被分配到距家裏五十餘裏的一個山鄉小學,那個地方叫崇河。
崇河在哪裏,古鍾把學校圖書館的書看了大遍,卻不知這個地方。他找了幾個人問才弄清,崇河是一個山區鄉,不通公路,到那要翻兩座領,窮嶺上7裏下8裏,北嶺全程接近四十裏。
到過崇河的人說,路遠路陡都不怕,就怕蛇。那裏的蛇多數有毒,尤其是那個五步蛇,在路上布了線,早早待在草叢中,一有東西碰到線,它就像箭一樣射過去,如雷電般迅速咬一口,那毒厲害,不管什麼中毒了最多隻能走五步,結果無一例外斃命。
說起蛇,恰好勾起古鍾隱秘的記憶,他響起了弟弟,想起了弟弟去世的那個晚上神秘的蛇,他預感到厄運在前麵等待。
他找了區教育組,申請調整一個地方。但是,教育組江組長、一個和善的中年人請他坐下,請他喝茶,給他認真分析了一番,鑒於古鍾在學校表現優異,區教研組已經決定把他作為重點培養對象,在崇河辛苦幹幾年,前途是遠大的。古鍾說,我不想去,請你調整一個地方,隻要不是崇河。江組長發了牛脾氣,站起身在古鍾麵前晃動,斬釘截鐵說,崇河是我們縣一個不可缺少的地方,那裏的人民更渴望知識,你作為正式學校畢業的師範生,是我們第一次安排進去的,如果在你這裏卡殼,我今後怎樣安排人進去?你必須服從分配,天王老子來說也就是這樣。說完,氣衝衝出了辦公室。
幾天後,兩個扛著扁擔繩索的漢子找上古鍾家的門,說是來接古鍾老師行李的。古鍾好奇地打量來客,一色白淨皮膚,眉毛很長,一根根長得很精神。看見古鍾進來,他們拿出了隨身帶著的禮物,一包筍幹,一包香菇,說是沒有什麼見麵禮,古老師是大學問之人,以後山裏孩子可指望他啦。
一股暖流湧上古鍾心頭,他似乎看見了莽莽群山,山裏憨厚的孩子。他對媽媽說,我就隨他們去,幫我清清行李吧。
2
崇河鄉人口不到五千,管轄麵積近20平方公裏,是一個典型的山區鄉。群山聳峙間,一條大河蜿蜒而出,河道兩旁形成大大小小的衝擊洲,洲上居住著多多少少的人,房屋絕大多數是幹打壘,屋頂有的蓋杉樹皮,有的蓋石片。鄉政府所在地叫船形,恰似船的摸樣,河道在這裏拐了一個大彎。不大的一個地方,散布著鄉政府辦公樓、醫院、學校、商店,半山坡上零星建著幾棟民居。
古鍾站在渡口,等著渡船過來。望著對麵民居閃爍的嫋嫋炊煙,看著林梢金黃夕陽悄悄滑落,古鍾體會到一股濃重的情緒,嗓子發癢,想哭。在山路上,氣喘籲籲的他不斷催問學校派來的接待人員,還有多遠?他們氣息平和,擔著箱子、被褥卻健步如飛,聽見問,隻是輕輕做答,要麼說,快了;要麼說,還有10裏、8裏..現在終於到了目的地,卻是這樣一番景象。
當然,古鍾不會脆弱到哭的地步,他一屁股坐在渡口山石上,抬起右腳察看。雖然天氣還熱,古鍾穿的是回力鞋,就是在學校跑步穿的那雙。路上,他隱隱覺得腳痛,沒好意思檢查。現在,一看,才知道腳板起了一個血泡,像紫葡萄。隨同接待的人看了,司空見慣的樣子,不吃驚,一個年紀大些的人交代,現在不能弄破,怕感染,等會洗腳,你拿東西挑了,洗幹淨,再用香灰敷了,過幾天就沒事。他說,山裏人哪個腳板不起泡,挑破就是。古鍾聽了,穿上鞋,隻是覺得比走路時更痛。
古鍾瘸著腳走進崇河鄉的青石板街上。
好像大家都知道學校要來一個新老師,不時有人跑出門,興奮地問兩個挑行李的漢子,這個就是老師?好後生。其中,也有一些年輕姑娘,靜靜倚在門框外看著古鍾,古鍾覺得有強烈的光燒灼著自己,臉紅心跳的,垂著頭走路,終於忍不住偷偷瞥一眼,恰好與姑娘的目光對接,那是怎樣的目光哦,就像山澗的深潭,幽深,明淨,隱藏著巨大的熱情,好像要把人整個吸收進去。古鍾心驚肉跳,要逃離這個地方,右腳的痛卻越加厲害。古鍾想,自己今天算出盡洋相了,不知情的,會以為來了個瘸腿老師。
鄉中心小學的向校長、餘主任在學校附近等到了古鍾。
向校長瘦、高,聲音洪亮,他一把抓住古鍾的手說,好,好,我們也有正經師範生了,好,好,好後生。古鍾被他抓得生痛,又不好甩開,隻是咧著嘴笑。胖胖的餘主任說,校長愛才如命,早就盼著你來了。校長去年就在區教育組發了飆,說是再不派師範生來,他就辭職不幹了。今年快分配時,他守在教育組幾天,直到落實了才放心回來。
原來,就是你爭著要我來。古鍾心動了動,就用勁掙脫了向校長的手。向校長倒無所謂,還在招呼圍過來的群眾,嚷道,不要小看古老師年輕,他在學校可是尖子生,文章寫得好,年年得優秀,我可是看過他檔案的,我就認定了要他,誰要都不行。
3
教師宿舍麵朝大河,坐落在山坡下,一長溜幹打壘瓦房,房前抽了個過道,十多戶人家可以直達。
古鍾的房間安排在最東頭,開了門,一個小飯廳,進第二道門,就是房間了。一桌,一椅,一張硬板床,簡潔,清爽,古鍾心生喜歡。接待的漢子把東西放下,客氣說,以後有什麼事就找他,走了。古鍾整理好床鋪,洗了臉,走出房間看看,才知道隔壁就是教學樓,一樓住宿,二樓上課,學生數應該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