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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鄉政府辦公樓時,已是傍晚時分,紅日西垂,嵐氣在山林間泛濫,狹窄的街道上有幾個村人匆匆往回趕。
“向書記”依然坐在辦公室,捏著一張報紙在昏黃的電燈下看。聽我叫他,他放了報紙,站起來,打量許久,說,古老師來啦,怎麼這麼晚才到呢?我告訴他從楓樹坪才回。他問,那一定沒吃飯,我去煮點給你吃,說完,出了辦公室。
一會兒,“向書記”端了一碗雞蛋麵條進來,上麵漂著香菇丁,崇河產香菇,味濃,香味醇厚,勾引得我的肚子咕嚕嚕響。我呼嚕嚕吃完麵條。
“向書記”把碗端出去,一會兒進來,用商量口氣問我,你一定有事,要找哪位領導呢?他們不在辦公樓,出去了。我說,請你把餘書記找來,我有重要的事反映。“向書記”疑惑問,你想反映楓樹坪的事嗎?那裏的事複雜,前次深夜傷人的案件還沒破。我點點頭說,我正要找餘書記說這事。“向書記”說,我找去,隻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過了兩個多小時,餘書記進了辦公室,臉紅紅的,握著我的手時,一陣陣酒氣直噴我鼻腔。他直叫我“古記者”,謝謝為崇河寫了幾篇有影響的稿,又問我楊總編為什麼沒有進來,全鄉人民熱烈歡迎楊總編來反映新變化、新成就。
我開門見山告訴餘書記,有讀者向報社提供了楓樹坪傷害案的線索,我受報社委托來采訪。餘書記坐在辦公桌前,用手托托眼鏡,說,楓樹坪案件發生後,鄉黨委、政府高度重視,第一時間報告了縣公局,刑偵人員正在搜索證據,緝拿犯罪嫌疑人,目前尚沒有結果。我問,線索提供人直接舉報楓樹坪村主任容大貴犯案,不知鄉黨委、鄉政府怎樣看?餘書記摘下眼鏡說,我們國家的法律原則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一切必須以證據說話,沒有證據就去懷疑一個黨員幹部是不行的。何況容大貴同誌是縣人民代表,工作一直積極,獲得過多種表彰。
這個結果是我早就估計的,隻是,即使現在不能追究容大貴的法律責任,但是,他那些違法亂紀、欺男霸女的事難道鄉政府幹部沒有耳聞?要麼是故意隱飾?我相信淳樸的山民一定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如果讓這麼一個山霸繼續占據村主任的位子,那麼山民的日子就更難熬了。於是我坦率告訴餘書記,我掌握了容大貴的一些材料,不知道你願意聽嗎?餘書記緊張了,托托眼鏡,麵露微笑說,我當然願意聽,你大老遠的進山來關心我們工作,真是感謝。
我沒有理睬餘書記的冷嘲熱諷,摸出《長江晚報》采訪本(這是我請楊總編寄給我的,一次寄了5本),慢條斯理地、一樁樁、一件件,敘述了容大貴的所作所為。
餘書記邊聽邊搓手說,怎麼會這樣……這叫天理不容……看不出容大貴是這樣一個人……
待我說完,餘書記靜了一會,托托眼鏡,說,你反映的情況非常重要,我們一定去調查,調查屬實,一定處理。我問,書記準備安排幾時去調查?根據報社安排我會一直跟蹤這件事,尤其是那件傷害案。餘書記說,我們先開會研究,要確定誰帶隊,怎樣開展調查,如果情況屬實怎樣處理?容大貴是縣人代表,我們還要與縣人大聯係,不簡單,複雜。我說,我相信鄉黨委、政府會嚴肅調查、認真處理的,因為路太遠,交通不便,我會隨時與鄉政府辦公室電話聯係,溝通情況,還要請餘書記多支持報社工作。餘書記連連點頭,忽然又深情懷念起楊總編來,有政治敏銳,站的角度高,能夠從大局從發展抓素材,基層政府太需要媒體從正麵角度鼓與呼了。今年,崇河的政治經濟飛速發展,完全可以大書特書,如果我感興趣,他可以聊幾件事給我聽。我懂他的意思,裝聾賣啞打著哈哈。
看看我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追著楓樹坪的事不放,餘書記覺得無趣,與我打個招呼走了。
“向書記”閃進辦公室,我才注意,餘書記與我聊天時,他自覺出去了,老幹部的素質就是高。他一進辦公室就說,你進山的時間不長怎麼掌握了這麼多情況?多數的事我知道,餘書記他們更知道;也有一些我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容大貴真是無法無天,其實,鄉裏早就想動動他,卻動不了,這人鬼精,做人大代表還攀上了一個蠻大的領導,逢年過節不是送雞就是送魚、羊肉、狗肉,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城裏頭偏偏喜歡,說是綠色產品、生態產品,對他是關愛有加,幫他說話、辦事。有時,鄉政府要爭取一個項目、一筆資金,還得通過他找關係。
我的對手是這樣一個人,怎麼辦?知難而退放棄嗎?這不是我的性格,我聽到崇河水拍擊石岸的聲音,猛烈,不屈不饒。
“向書記”見我陷入沉思,說,很晚了,你一定累了,早點去我房裏歇著吧。我問,不是有宿舍嗎?“向書記”說,領導沒吩咐,我哪敢安排你到接待宿舍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