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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已經是黃昏,夏日的太陽像喝醉了酒,臉紅紅的賴在天際不願意回去。時間不早了,田地裏的農人依然忙著,鋤草的,耘禾的,種玉米的。想起家裏的兩畝水稻,不知田裏水夠不夠,我打算明天去看看,我不能因為糾纏一個沒有眉目的案件耽誤了生計。
妻子端把椅子坐在店門前一聲不吭,見了我把臉撇到一旁。這很奇怪,雖然她埋怨我到處跑,不能為家裏增加一些收入,但是理解我的興趣,知道我的願望,采取的是不支持不反對態度,今天這個樣子,以前沒有過。
我到廚房喝了一碗涼茶再出來,心平氣和問妻子,你今天碰到什麼不高興的事嗎?妻子不吭聲,我重複問一遍,要她坦白說,她霍地站起來問,你今天到雞店去了?你還與雞婆找地方去了對吧?我明白了妻子生氣的原因,心想,群眾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一定是我去找櫻子時被人看見並馬上告訴了妻子。我請妻子坐下來,坦誠給她說了事情經過。妻子神情緩解了,遲疑說,你到雞店去又與雞婆一起走,就是沒做那事也會被人猜疑,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你以前寫別人,我不攔你,如果你考慮我感受,這次就不要管櫻子的事了。我理解她的想法,就把這次到楓樹坪了解到的關於容大貴的事說給她聽。她許久沒吭聲,最後說,今天的社會還有這樣的村幹部,簡直就是惡霸,我估計,就是他叫人晚上去打人的,不處理怎麼得了。我聽了,知道妻子讚同我的做法了,她畢竟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
怎樣報道這個案件?我心裏沒有底,決定請教楊總編,電話打過去,他恰好在辦公室,問我這麼長時間做什麼去了,沒有給報社寄稿件。我馬上把自己正調查的關於楓樹坪傷害案件的線索告訴他。他沉默了一會,說,新聞媒體隻能報道已經發生的事,一般不涉及尚未定性的案件,不過,你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寫容大貴,作為一個村幹部,他很能夠代表一部分黨性修養缺失、違法亂紀嚴重的土皇帝,他們直接與群眾接觸,如果不能引起重視及時得到懲處,則會嚴重危害我們黨的執政基礎和執政地位,《長江晚報》還沒有報道過這樣的典型,應該關注這塊。你把事件調查清楚,證據一定要充分,證人一定要公道、敢於說話,讓我們的報道經得起各方麵檢驗。
楊總編的話使我醍醐灌頂,困擾我的問題迎刃而解,我決心一追到底。
2
戴放來電話了。
我戴著麥帽,扛著鋤頭,準備去給稻田灌水,才走到店門口,就聽到電話鈴聲。
戴放的語氣急促,說,匡總編要我找你,轉告你不要再去采訪楓樹坪那個案件,不要寫有關容大貴的新聞,你的那個消息也槍斃了,匡總埋怨,古鍾總喜歡出風頭,別人見了躲著走的事他偏要滾個身子進去。
那個消息被槍斃我不覺得稀奇,為什麼匡總編阻止我采訪容大貴的事呢?他有什麼資格要我這樣那樣呢?我問了戴放,他神秘兮兮地說,你惹上大事了,你進山去的當天,縣裏一位領導就得到了消息,命令宣傳部找到你,禁止你采寫相關報道。宣傳部領導不認識你,知道你在《清江報》發過稿件,又命令報社領導找到你。匡總編知道我們是同學,委托我找你談。這個容大貴水太深,作為老同學勸你不要再追究他的事了,不然惹禍上身。
小小一個村幹部竟然能夠驚動幾方麵領導為他說話,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這激發了我的興趣,別人不敢惹,我偏要惹惹看,隻是,結果呢?他指使地痞流氓針對我的家人行凶?這種可能性最大,那麼我及家人必須注意了;他通過教育部門處分我?不可能;他找人來求情,給我好處,讓我放棄,有可能,但是我不會接受,不會放棄自己做人的原則。
我謝謝戴放老同學對我的關心,表示願意接受領導的意見,放棄采寫有關容大貴的新聞。接著,我馬上聯係楊總編,告訴他有關情況。楊總編哈哈大笑說,古鍾,你根據蛛絲馬跡已經尋到了蛇窩門口了,現在隻差用力一捅,掀翻窩蓋,蜷縮在窩中的蛇哦龜王八哦全要暴露在陽光下,告訴你你要有心理準備,或許洞裏還藏著一條小龍呢,你見了不要發慌。我興奮地說,楊總編真會說話,我的幹勁被你鼓得足足的。楊總編嚴肅問,你好好寫這篇,我準備自己編發,你還要準備放棄現在工作,到報社來做記者,我已經說幾遍了。我很感動,馬上回答,一定寫好,隻要領導不嫌棄,我投奔你去。
3
我收到了劉杏花的信。
自那年到廣州一趟後,我每年都要給她寫數封信,談談工作、生活、幸福、煩惱,她是我在妻子之外的另一個交流最多的女人,我感謝她曾經給過我真純的愛情,我信任她,在生活中不會說、不敢說的話也會與她說。
劉杏花一直鼓勵我出去,她說,讀書時,她就看好我,知道我會走出屬於自己的路,幹成屬於自己的事業。她說,不是自己不愛故鄉,崽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隻是家鄉的天地太狹窄,空氣太憋屈、機會太稀少,再好的苗子沒有恰當的土壤會枯槁,再好的馬關在圈裏會喪失日行八百裏的銳氣。她還說,清江人聰明,一出來,幹什麼都成,為了證明這點,她舉例,自己已經成為學校骨幹教師,薪水是進校時的3倍,相當於我的8倍,已經購買了90平方米的房子,電器全換新的了;她給我寄來一本雜誌,雜誌主編是清江人,曾經親自閱改我的習作,又給我寄來幾份報紙,說報紙主編也是清江人,高中學曆,現在混得如魚得水。劉杏花說,她與這些家鄉人聚過,了解他們,與他們比較,覺得我更優秀,再不出去,真的是浪費了。
對劉杏花的話,我有清醒的認識,我更把她的話看做是愛屋及烏的結果,有情人的眼裏滿是鮮花。但是,我對自己也有足夠的信心,因為畢業後,我一直在學習,在進步,如果真有合適機會,我一定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