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本楚狂人(1 / 3)

第十五章我本楚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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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書記在一個旁晚來到我家店鋪,找把椅子坐了,褪了涼鞋,把左腳盤到椅子上,伸出指頭摳著腳丫子。他說,我明天就去縣城上班了,叫我到農業局去做黨組成員,以前想進城去不了,你兄弟一篇稿就把我送進城了,今天該喝酒。我誠惶誠恐,不知黨組成員是什麼官,朱書記是樂意去還是不想去。我叫妻子停下手中活計,進廚房炆十來個鹹鴨蛋,再隨意炒幾個菜,我要陪書記喝酒。

聽說菜弄好了,朱書記掏出20元錢給我去買酒,我不願意接,他說,你們教師就那麼點工資,不要脖間抹豬血——假稱剁頭王,快去吧,酒買好點,買五加白。

我把菜、酒、蛋一股腦端到房間,拖了椅子請朱書記坐,自己坐床沿。朱書記笑了,說,記得第一次我來看你,你醉得厲害。我厚著臉皮說,我酒量不大,酒膽不小,也是剛參加工作時被同事教的。朱書記說,我喜歡喝酒的人,我隔著那些不喝酒的人,你想,我們喝酒了說話隨意,他用心在旁邊聽,不使壞還好,要是心眼壞的,叫我們吃虧了還不明白原因。

一瓶酒不經意就喝了,鹹鴨蛋還有6個,菜幾乎沒動,也沒有好菜,煎豆腐,辣椒炒魚幹,一個白木耳肉湯。

我們主要在聊天。朱書記黑紅的臉龐上小眼睛炯炯有神,他盯著我問,你那個晚上喝酒後就回家寫稿了嗎?寫了就寄了?為什麼沒有寄縣報社寄市報去了你是不是認識報社的領導?我一一回答。他舉著杯子碰碰我的,慢慢品了一口,支吾著說,古老師,你筆頭子厲害,我是看過那篇稿的,幾乎找不到漏洞,農業局拿個紅頭文件來本來是想嚇唬嚇唬你,要你到報社去承讓稿件與事實有出入,好挽回影響,誰知你軟硬不吃。我說,我一沒有考慮個人利益,二沒有捏造事實,何況我還是自學法律的,不會去碰法律紅線。朱書記點點頭,說,幸虧像你這樣懂法律的不多,不然,我們可怎麼開展工作?這是什麼話呢?我好奇了,請朱書記說個所以然。

朱書記自顧自喝酒,麻利剝了個鹹鴨蛋,幾口咽下。他神色迷離看著我說,你以為鄉鎮書記好當麼?我們是坐在火堆上,在帶頭違法。你看看現在搞計劃生育,上麵的結紮、上環指標是死的,雷打不動;村裏老百姓要生孩子的願望是鐵板釘釘,不讓半步。為了完成任務,我們沒有辦法,罰款、扒房、放火,老百姓罵我們是國民黨,我們不還嘴,怎麼還,我們做的就是國民黨做的事。記得那次到上東山村一個生了4個女孩的人家去抓女戶主,女的躲了,男的帶四個女孩瑟瑟縮縮在家,要罰款,沒有;要趕豬牽牛,沒有,我看不起那個男人,瘦得像根黃瓜,哪有精力造出一個男孩來,問把老婆藏哪了,死咬著不說。我一揮手,把他家的床抬出來,幹部們一湧而出,抬出一張老式木床,應該是他爹娘躺過的;一個床架,幾塊木板,是孩子睡的。我最後問,你老婆在哪裏,跟我們去做了結紮手術就不燒東西,他搖搖頭。我叫幹部們在曬場上點火,燒掉這些東西。火一會兒燒起來,他家那個四五歲的女孩問,爹,晚上我們睡哪裏?他爹給孩子一個栗鑿,惡狠狠說,掛鉤(掛到鉤上)。我一看心裏旺火,你不敢衝我們來打自己孩子算什麼男人?我叫幹部搬來木梯,自己噔噔爬到屋頂,一腳潑下去十多片瓦,透過空隙,我看到屋裏真是光光的,不踢了。

我舉著杯子碰碰朱書記的,沒有打斷他說話,繼續聽。

我是不明白,上麵有什麼任務為什麼就一項項分下來,完成得好的,大會小會表揚,開會坐前排,戴大紅花;隻要那次工作弱些,大會小會批評,嚴重的撤銷職務、免去職務,比如冬種,號召在冬閑田栽油菜,變兩季為三季,這是好事,能增加收入。不過,現在出外打工的增多,搞三產的增多,他們的收入比在家裏好,就沒有必要強製種油菜。上麵說不行,任務必須完成,沒有辦法,我們鎮想了個土法子,交代每個村搭個台子,把沒有完成任務的家庭戶主拉到台子上亮相。我知道這是文化大革命時期的做法,要不得,無奈,也得用。這法子管用,老百姓說以前就這樣做的,沒有違法,怕亮相的是加班加點栽油菜,在外打工的也請假趕回來。我舉著杯子敬書記,說,村裏分配給我的栽一畝油菜的任務我是完成了,照顧也精心,收獲後一算,掙不到一百元。朱書記說,我們管你們拿工資的容易,有什麼事不配合鎮裏的,先停職停薪,還要對抗?開除。老百姓可沒有你們那麼聽話。

或許是累了,朱書記專心致誌與我拚酒。我也模模糊糊了,忽然停朱書記疑惑問,鎮裏許多事涉及到你你怎麼沒寫稿向上麵反映呢?畜牧檢查站的事與你八竿子不搭邊你寫得歡?我重重碰了碰他的酒杯,爽利說,那是事關人命的大事,如果通過我的稿件能幫幫那個殺人的,我就心滿意足了。朱書記點點頭,揉著糊滿眼屎的眼睛說,我與老鄭那次請你吃飯本來就是不讓你寫那篇稿的,隻是聊著聊著,想到如果因為這事牛牯被判了死刑,我們一輩子良心過不去,最後由你自己決定,你知道嗎?市委督查組全麵走訪了案件發生地,聽取了司法部門意見,指示這案件有特殊性,對牛牯要從輕或減輕處罰,可以說,牛牯最起碼不會死了。牛牯不死,我們相關的人該受的處分一個也沒少,比如我去做黨組成員,你知道黨組成員幹什麼嗎?開會時去聽聽會,安排你做事你老實做。我無所謂,反正進城了,不要幹扒屋牽牛的事了,我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