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糾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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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必要反映容大貴的情況呢?我陷入沉思。
當晚,我與朱木生老師被容大貴安排進他女兒的房間,在房門口,我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騷味,就著昏黃的煤油燈光,我找到了騷味的發源地——牆角裏的一隻木尿桶,趕快過去提著放門外去,但是騷腥味依然嫋嫋不絕。朱老師往床上一倒,說,你哪有那麼多窮講究,有個地方睡就不錯了。我搖搖木床,吱吱響;摸摸竹席,粘粘滯滯的,感覺不清爽。想想朱老師說得對,有個地方睡就不錯了。
卻睡不著,我聽見屋後溪流的淙淙聲,聽見微風穿過森林的沙沙聲,不時還聽見一隻小動物的哀鳴聲——應該是被另一隻動物吞噬了,比如山鼠被蛇吞噬,鳥兒被狸貓吞噬,自然界每時都在上演弱肉強食的劇目。
再比如在這個山村,容大貴對村民的吞噬,他就像一隻動物,憑著本能、直覺進行著自己的勾當,毫無悲憫,毫無羞恥,他認為自己所做的就是天經地義的。
他還沒有危機意識,知道我是來采訪他的,卻毫不在意,一五一十告訴我,而且請我喝酒,把自己灌醉。他坦誠卻透著機敏,忠厚卻透著狡詐,他是一個活在當下、不計較明天的人。
這樣一個人,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反映他的問題有意義嗎?我輾轉反側。是我所受的教育堅定了我的信念,我在小學、初中所接受的反派角色,基本上是基層人物,比如那個偷集體莊稼、殘害劉文學的地主、比如那個鑽雞窩半夜學雞叫的周扒皮,他們是反動的、是腐朽的、是必須鬥爭的,相比較,堂屋那邊睡著的容大貴有過之而無不及。我記起楊總編說的一句話,基層幹部是我們黨的基石,他們的一舉一動體現了黨的形象,對基層幹部的違法違紀問題,新聞媒體要敢於監督。
一番糾結後,總算明白了自己該做的,我沉沉睡去。
2
《一個村幹部的灰色人生》在《長江晚報》的“重磅新聞”以一個整版推出,引起社會強烈反響,許多讀者打電話、寫信給報社編輯部,稱讚報社敢於正視基層幹部腐敗問題,敢於揭露用人、經費下撥等機製的不合理,誇讚“這是我看過的最精彩的一期報紙,我將留做紀念”。這期報道也引起清江縣委、縣政府領導的關注,專門派出宣傳部長去與報社溝通,表態將認真調查通訊報道的問題,處理相關事宜。
這是楊總編電話告訴我的。
自接到稿件,楊總編一口氣看完後就操起電話打給我,問了通訊中一些關鍵細節,說馬上送文稿去社長審。他主動解釋,自己負責的是業務,可以直接審批稿件,隻是因為這篇稿涉及麵太廣,才送社長征求意見的,我對報社稿件發流程不清楚,今天聽楊總編一說,覺得緊張了,隻是想到自己是通過正常途徑采訪的,沒有捏造什麼事實,完全可以經受各方麵檢查,所以爽利對楊總編說,稿件給你了,就請你處理,無論發表與否,我沒有意見。楊總編馬上說,一定能夠發表的,你等我消息。
結果,第二天、第三天,我也沒接到楊總編的電話,琢磨稿件可能刊發不了,不用就不用,報社不用總會有道理的。
第五個晚上,電話響了,我繞過飯桌,一把提起聽筒。楊總編熟悉的聲音傳來,等急了吧?我幾天沒打你電話,稿件編發出現了一點故障,與你沒關係。現在告訴你的是,《長江晚報》明天會刊發你的通訊,你記得找到報紙看看。我感覺到楊總編的聲音很疲憊、無奈,心裏一緊,情不自禁問,你沒事吧,我的稿件發與不發沒有關係,我還做是做我的老師。楊總編笑了,說,你很精明,任憑風吹浪打,死死受著老窩。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你好好教書,好好寫作,你會越來越好的。
楊總編這次怎麼沒有提把自己調報社去呢?我隱約猜到將會發生什麼事,隻是,他不清楚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不過,以後,楊總編總會及時打電話給我,聊《一個村幹部的灰色人生》稿件產生的影響,依然是那麼堅定,那麼樂觀,我漸漸放心了。
一個晚上十點多,我聽見店鋪電話鈴響,誰這麼晚來電話呢?盤算一番,估計是楊總編,馬上起床,下樓,進了店鋪,抄起話筒,一聽,果然是楊總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