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瀾頓時啞然,不過才幾日,這老艄公態度變的這麼快,說出來的話也截然不同,忽覺臉頰一疼,原來是旁邊蘆葦刮到,竟已入了太湖深處,林劍瀾知道他們的慣例,便站起身來,整了整衣服,仍是一長三短的哨聲,沒多久便見有小艇過來,那船上正是當日林劍瀾遇到的袁行健的心腹,見了林劍瀾也是一愣,並不言語將林劍瀾扶了過來。
林劍瀾本想與那老艄公道別,卻不知該說些什麼,謝仲舉為了替朝廷挽回人心,事必親躬,即便是發放銀兩這等小事也要親自來做,回歸的平民自然對她心存敬愛之意,感恩戴德,或者說對她的感情恐怕早已超過了對朝廷的感激,因此她這一死去,事情反而大有越來越糟的勢頭。
重入太湖義軍水寨,和前幾日的模樣大不相同,旗幟已經全部換成了素色,各處飄著白色的素幡,人丁也不再那麼寥落,照比前幾日多出許多,各處俱有綁著孝帶的兵丁,或麵露哀戚,或表情悲憤,寨門城樓上巡邏走動的士兵俱都是井然有序。
仰頭看去,寨門口新豎了極大的旗子,高寫“替天行道”四個大字,隨著湖風獵獵作響,想起謝仲舉當日曾暗示過道:“天道自有天行,常人無可代之。”而袁行健也極為誠懇的對自己說過,他從未想過“取而代之”四字,與太湖百姓和遠途投奔來的人相處了許多年,他們心中的想法,恐怕袁行健最為清楚,因此探明了謝仲舉的真心之後,全力幫助難民返鄉,自己則不惜得罪武林同道。
而今卻一切風光均已轉變,林劍瀾默默佇立良久,那袁行健的心腹道:“林公子,可上去麼?”
林劍瀾回過神來,道:“義軍中都有誰在?”
那人道:“不瞞公子,大部分都還在,那夜本想盡歡而散,所以各位豪傑俱都是開懷暢飲,留住軍中,天剛大亮之時,卻見袁相公紅著眼睛回來,估計那時候想必謝大人已經出了事吧,眾位綠林兄弟見他一夜未見,此刻回來本想向他辭行,結果見他這副樣子,自然要詢問,那位帶著黑紗的神秘人也在他旁邊,便將謝大人之事都說了。”
林劍瀾愕然道:“他也在麼?他不是已經走了?”
那人道:“這我就不清楚他怎麼與我家相公到了一處,得了,我不過是替袁相公跑腿的,到底怎樣,你還是上去問他吧。”
林劍瀾隻得拾級而上,平複了一下心境,方進了大廳,見那大廳中並無什麼人在,隻袁行健一人在案頭奮筆疾書,披著一件銀色的大氅,旁邊則是堆堆疊疊的蠟燭淚,顯然是徹夜勞作。
也就在此時,林劍瀾才發現廳內格局已經變了模樣,此刻袁行健的案台已經高高在上,椅子背上隱隱現出鋪了一張虎皮,頗具威嚴;兩旁稍微矮一些則斜側著放了兩套桌椅,再矮一級,才是兩列椅子擺到門口。
這格局的改變讓林劍瀾心中略微有些明白了袁行健的決心,軍中立威,需要等級製度嚴明,再不如同往日那般以“收容”流離失所的難民為主要目的,而是要將這手中的力量鍛煉成一支能與朝廷抗衡的隊伍。
林劍瀾輕輕向前走了一步,抬頭望去,見袁行健正也向下俯視,二人目光相對,若在往日,本應相逢一笑,然而因著謝瑤環的死,卻無法嶄露笑顏,心中俱是泛起一陣酸楚與苦澀,半晌林劍瀾方道:“袁大哥。”
袁行健走下位來,到了林劍瀾跟前,細細看去,見他臉色十分憔悴,眼中遍布血絲,嘴唇有些幹裂,道:“林兄弟,我就知道你會來。”
林劍瀾不知應該怎樣答對,袁行健心中所想恐怕是自己是來助他一臂之力,然而此行的目的,卻是勸解袁行健就此放下這段仇恨,隻得先岔開話題道:“袁大哥,你那日一去不回,我……我隻好和蘇文書將謝大人先行落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