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丘城的房屋大多夯土木製,房頂鋪著古舊粗糙的青瓦,很多上麵由於歲月漫長,還長滿了青苔茅草。這樣的房屋一間一間鱗次櫛比,屋頂緊緊相接,在遠處看,就好像是水麵的波紋,高樓突起的地方,則像是冒出波濤的礁石。張放在這片好像大海一樣的房屋頂上,跨越飛奔,耳際的發絲被跑起來的風帶動著亂舞,衣袖獵獵作響,感覺暢快無比,再加上身後咒罵著、咆哮著追趕他的那群大漢,讓他體會到一股與平日在書院裏悶頭讀書時完全不同的感覺。
真是好快意啊!
他渾身發熱,也不知是跑得還是被這股子興奮勁刺激得。一時間他簡直有股要回頭和那幫混蛋打上一架算了的衝動。管他是贏是輸呢,能打就行。他的身體裏這會兒已經滿是火熱和衝動。
不過又一陣鼓樂從前方傳過來,讓他想到前麵還有場香車美人大遊街在等著他。
算了,架若實在想打,可以天天打,看美女的機會卻一年隻有一次啊,他如此琢磨著,繼續飛奔。
後麵的吳老三可不像他這樣三心二意,被張放激怒之後,這街頭霸王仿佛又回到了當年血雨腥風、滿身衝勁的年輕歲月,使勁在屋頂上追趕張放,還神奇地沒有落下。
“臭小子,有種你給我站住!”他扯著破鑼嗓子大叫。
“爺爺當然有種了,可不就是你麼!”張放頭也不回。
“哇呀呀,氣死我了,看爺爺捉住你,剝了你的皮!”
“我的皮?剝你自己的皮吧,剝下來縫個氣墊子,以後再從牆上掉下去不用別人接嘍。”
他一邊與吳老三鬥嘴,一邊跳來跳去,踩飛了無數覆滿青泥的古舊瓦片,驚起了無數正在恩愛的簷下飛燕,最後,終於跑到了那條花車經過的大街。
這街是城裏主道之一,非常寬闊,足夠四輛馬車並行,饒是如此,兩邊站滿了人後,也擠得水泄不通。街中間,張放果然看到一輛輛錦繡點綴的花車緩緩行過,上麵也如他期望的那樣坐滿了花枝招展的女子,一個個揮舞著手帕、彩絹、綾羅,衝路旁滿臉興奮舉著大小牌子加油助威的老少爺們們亂拋著媚眼,與此同時,也惹來那些老少爺們背後良家的陣陣白眼。人群隨著花車緩緩蠕動,不停歡呼,摻雜著與這歡呼聲不相上下的叫罵,其內容無外乎是你踩了我的腳,你擋住了我的眼睛,你敢給那醜玩意叫好還罵我的如花姑娘不想活了之類的。諸如此類的聲音,摻雜著玩命在人群裏擠來擠去兜售瓜果餳糖的小商販們的叫賣,構成一片連綿無際的喧囂,再加上花車裏姐兒們的咯咯浪笑,真個是沸反盈天,風月無邊。
張放心情大好。姑娘們,我來了!他默呼一聲,縱身躍下丈高的民宅,跳到街旁的小巷子裏,落地時打了個滾,站起來後一頭紮進大街上茫茫無際的人群。
人民群眾的力量那是汪洋大海,能夠吞沒一切,別說個小小張放了。他紮進人海裏,立刻沒了影。
吳老三站在街旁的房頂上衝下麵使勁巴望,然而無可奈何,看不見人了!他氣得咬牙切齒,扯起房梁上一塊舊瓦在手裏生生捏碎,還不解氣,又把碎瓦往張放消失的地方狠狠甩過去,賺來罵聲無數。
張放一邊低頭在人群裏使勁擠,一邊偷偷窺看遠處房頂上因追丟了自己而氣炸肺的吳老三,心裏一陣開心,連人群裏那股子臭烘烘的汗味也都不覺難聞。他擠到一個靠牆根的位置停下,用胳膊肘頂了頂身旁那個一身裋褐麻衣,看起來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嘿嘿一笑,問道:“過去幾家樓子了?”
花會這天,梧丘男人是一家,那漢子回給張放一個同樣猥瑣的笑容,說道:“兩家了。”
“還好,才兩家。”張放舒了口氣,兩家不算多,梧丘城一條粉子街,十多家樓館呢。他身子鬆弛下來,靠在牆上休息。
“小哥兒,你猜今年誰能拿花魁?”這位大叔顯然也是八卦門弟子,一邊抻長脖子左搖右晃看姑娘,一邊還有心思跟張放閑扯。
“我猜?”張放聽對方這麼問,也來了興頭,“浣翠閣的關月娥已經太老了,天香樓的董小玥又太嫩,秋痕可是去年的魁首,人氣高得很,今年怕還是她吧。”
“你說抱月閣的秋痕?”那大叔搖搖頭,腦袋歪過來道:“俺剛聽人說,她仗著去年花魁的名頭,太過得意,結果耍大牌得罪了城西馮家的馮大公子,馮家那什麼人家!是能惹的嗎?聽說今年她連選花魁的資格都沒有啦。”
張放聽了暗道可惜,又想自己惹了與馮家齊名的梧丘名門郭家,以後恐怕也是麻煩少不了的。不過那又如何,他孤家寡人一個,無親無故,大不了拍拍屁股跑路唄,怕個鳥!他把這些煩人的念頭拋出腦海,挺起身子,像周圍的人一樣,開始踮著腳,巴望街心的花車與上邊那堆可人的悄姐兒。
“這是哪家了?”他邊在緊簇的人頭中尋找縫隙觀望,邊問身旁那陌生大叔,“這麼靠後根本看不見啊,光看這幫人的牌子和後腦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