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已過，H市溫度急降，滿城雪花紛揚，到了夜裏，路燈次第亮起，滿街富麗堂皇。
陸白川跟童向暖並肩走在鬧市，兩人不疾不徐，維持著微妙的距離。童向暖向來不擅長處理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雖然稱不上焦灼不安，但她一語不發，左顧右盼，實在受不了這沉悶的氛圍，伸出手對自己的手掌嗬口氣，摩擦著手掌手背取暖。
陸白川瞟見了，隨口就問：“你冷嗎？”
童向暖轉過臉，看了他一眼，收回手放進口袋，故作漫不經心：“哦，還好。”
陸白川在一瞬間有幾分失落——童向暖曾經跟他那麼親密無間，而今對他卻這樣生疏客套了——然而令他添堵的是這份生疏客套可不就是自己處心積慮造成的麼。
陸白川心底歎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並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加快了腳步。
陸白川哪裏知道，在他開口之後，那電光火石的一刹那，童向暖幾乎賭上了一整年份的意誌力，才抑製住自己不伸出手去讓他捂暖的衝動。
時間跟際遇是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鴻溝，滄海桑田、青山白頭，更遑論他們少不更事的心境。她曾經覺得可以隨時分享偕老眼前這人的懷抱溫暖，卻不想如今隻是伸手就要猶豫半天。
看著加快了步伐的陸白川，童向暖不假思索，也加快了步伐。
一串串的吊燈自房頂垂下，映照滿室琳琅璀璨。西餐廳的包廂裏兩人相對而坐，各自此使用刀叉對付著自己餐盤裏的食物，沉靜氛圍中、光影交錯下，連刀叉也不發出一絲聲響，越發襯托得兩人各懷心事。
陸白川目視童向暖一手執刀，一手拿叉，利落地切割好餐盤裏的牛排，思緒一瞬間飄忽到他們一起遭遇過的那場追堵：向暖那行雲流水般的手起刀落，漂亮得讓人歎為觀止，令他離開之後，還時時為之魂牽夢縈。
古靈精怪、匪氣橫生，哪一種都是她，最原原本本，從不矯揉造作的她。從今往後，容或許他很難再看到毫不掩飾的她，再也看不到這樣嬌嗔隨性的姑娘。
離別以前，未知相見之日那麼好。
童向暖察覺到陸白川在看她，停了手，抬眼去看他：“謝謝你。”
陸白川嗯了一聲：“謝我什麼？”
“我爸爸的事情。那天是你給我打完電話說有驚喜，我聽見門鈴聲，打開門，爸爸就站在門外。”她說，“我雖然不知道你在幕後做了什麼，但這卻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驚喜。”
陸白川點點頭：“不必客氣，我們認識這麼久，我答應過你，要幫你找你爸爸地，我說話當然算數，你開心就好。”
童向暖卻望著他搖頭：“沒有誰幫助誰是理所當然的，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
她這話說出來看似雲淡風輕，陸白川聽著卻覺得像是有細碎的沙粒在磨刮著心裏最柔軟的位置，雖然算不上尖銳的疼痛，卻令他渾身不舒服。陸白川喝了一口紅酒，換了一下坐姿，童向暖察言觀色，連忙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想說我很感謝你，雖然現在我沒什麼能為你做的，但是以後隻要幫得上你的，你盡管開口，我一定盡力去做。”
陸氏黑白兩道通吃，哪裏會有什麼需要童向暖來幫忙的。陸白川看著童向暖認真而鄭重的樣子卻欣欣然上揚唇角：“好。”
童向暖頻頻給自己添酒，陸白川有些納罕，但難得共進晚餐，也隨她高興。陸白川偶爾陪一杯，想著大不了等她喝多了就把她打包送回去她奶爸家裏。
她奶爸，施方。上次離開之前，陸白川就隱約察覺到施方對童向暖的關懷遠超過長輩的關心，他也知道，成熟優雅如施方，若真有心，自然能替她遮風擋雨——隻是，之於自己而言，怎麼會有這麼操蛋的感覺？
陸白川於是好心提醒童向暖：“向暖，我們不是吃飯完還要去逛一會兒的麼？你別喝多了。”
“恩……放心，我怎麼會醉呢！我可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嗝！”童向暖回過頭來，對著陸白川嬌嗔一笑，臉頰緋紅，一堆眸子卻越發清亮，好像是夜裏星辰碎落，眸光平添了幾分嫵媚動人。
陸白川一童向暖那口氣跟那擲地有聲的酒嗝，直接就扶額了——他怎麼不知道她酒量這樣淺，剛開始喝就醉了，這還怎麼一起愉快地玩耍！
也許是酒壯人膽，童向暖直勾勾盯著陸白川看，眼神潑辣而魅惑，頗有以靜製動、兵不血刃，談笑之間騙取人心之感，看得陸白川心裏直癢癢。
童向暖是真正地喝斷了片，腦子裏像一團亂毛線，又像是剛開始煮沸的粥，亢奮與混沌兼而有之，她隱約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第一次真切愛過的人，她也清楚他們終究是不同世界裏的兩條直線，看似相交，卻終究會離開彼此。童向暖伸手按上陸白川的手背。少女溫暖柔嫩的肌膚緊緊貼合著陸白川的手背，他的毛孔仿佛都因此歡欣地張開，迎接了人的撫摸，陸白川心裏警鈴已經開始轟然作響，他一臉戒備地盯著童向暖，看她會做出什麼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