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民國二十年末,家昌隨軍至上海。時蔣光鼐已病愈,複為第十九路軍總指揮,委以家昌虛職。家昌鬱鬱不得誌。蔡廷楷善言撫慰。其時東北馬占山、丁超、李杜等人孤軍抗倭,獨力難支。家昌心想:與其在此仰人鼻息,不如到東北抗擊倭寇。一日閑聊,家昌言在此碌碌無為,欲往東北誅殺倭奴。蔡廷楷聽了,道:“昌儒所想,正合我意。我欲召集各部將領來滬密商,商討組織‘西南國民義勇軍’,我自擔任總指揮,赴東北抗擊倭寇。”家昌聽罷大喜。於是蔡廷楷召集眾將密議北上抗倭之事。眾將皆慨然讚同,議定次年二月一日率部乘津浦車北上。
忽一日,蔡廷楷得報:東瀛軍艦三十餘艘,橫行無忌,昂然而來,陸戰隊數千人登陸,於路狼奔豕突。謝家昌道:“倭奴歹意,路人皆知。賢初兄當整軍備戰,以防不測。”賢初深以為然,即令駐淞滬各部嚴加戒備。忽報倭國駐滬領事村井大放厥詞:第十九路軍務必由駐地向後撤退30公裏,否則後果自負。謝家昌聽了大怒,道:“倭軍客居我中華大地,乃以主人自居,毫無忌憚,豈不知死!”隨即請戰。蔡廷楷聚眾將商議,憤然道:“倭人有恃無恐,尋釁我軍,壓迫我百姓:搗毀商店,侮辱人民,並不斷增兵,不欲圖上海,卻欲何為?是可忍孰不可忍!蔡某欲舍身報國,未知諸位可願相隨?”眾皆奮然應道:“國難當頭,為國赴死,死得其所!”於是,蔡廷楷向全軍各部發布“我軍以守衛國土,克盡軍人天職之目的,應嚴密戒備。如日本軍隊確實向我駐地部隊攻擊時,應以全力撲滅之”等密令。
數日之內,家昌陪同賢初巡視各處,加緊備戰。忽報軍政部長何應欽來滬,約蔡廷鍇麵談。家昌大驚,道:“若何某令兄妥協,萬不可應承。”蔡廷鍇道:“賢弟勿憂,我自有分寸。”既相見,何應欽勸道:“現今國力微弱,無對日戰之準備,日敵雖有壓迫,政府均擬以外交途徑解決。上海敵方無理要求,要十九路軍撤退30公裏。政府本應拒絕,但為保存國力起見,不得已忍辱負重,擬令十九路軍於最短期間,撤防南翔以西地區,重新布防。此是中央意旨,想兄也必同意。”蔡廷鍇冷然道:“本軍自到滬駐防以來,軍紀尚佳,對於國際租界人士,均守文明,在滬中外人士尚無不滿,且駐地均是我國領土,亦不接近日寇地區,要撤退,殊無理由。倘政府要撤,請不限於敵方之要求。最好調我全軍離開京滬路,我當絕對服從。”謝家昌憤懣道:“中央對暴日一再退讓龜縮,又兼寄望於國際調停,此乃亡國之策!”何應欽斥道:“昌儒放肆!你沒去過日本,不知日本之強。不戰尚可存一息,戰則必亡!蔣公亦曾言:‘我之頑敵非是日本,而是中國共產黨。以中國國防力薄弱之故,暴日乃得於二十四小時之內侵占吉、遼之範圍,若再予絕交宣戰之口實,必至沿海各地及長江流域,在三日內悉為敵人所蹂躪。’——你雖黃埔出身,如何這般愚鈍!”家昌譏諷道:“蔣校長與閣下皆師從倭奴,因而畏日如虎;家昌師從蔣校長與閣下,最沒出息,因而處處藐視日狗!家昌不好讀書,尚武,故要與倭奴刀槍相向;何部長熟知治國安邦之策,縱橫捭闔,尚文,故寄望於國聯斡旋,國聯盡是些為利賣義之徒,豈能相信!”何應欽惱羞成怒,擊桌大罵。蔡廷鍇慌忙勸解,又讓戴戟將家昌支走。家昌猶不解恨,大呼:“借我十萬虎賁,踏平東瀛諸島!”
次日,上海巨頭杜月笙、張靜江來訪。張靜江問道:“蔡將軍可知淞滬之危,猶累卵?”蔡廷楷道:“倭人之心,路人皆知。我軍未雨綢繆,加緊備戰,守衛上海。”張靜江道:“十九路軍乃威武之師,縱橫天下,於國有功。望蔡將軍體念中央之意旨,撤至南翔一帶,以免與日軍衝突。上海華洋雜處,繁華之區,若戰端一開,殃及百姓。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居。倘傷及西方列強之利,中央亦難交待。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於仞,無欲則剛。萬望將軍顧全大局,勿意氣用事。”蔡廷楷正色道:“蔡某行事,非為私利。上海乃我國領土,十九路軍駐兵上海,與倭人毫無關係。倘倭軍膽敢來犯,我軍守土有責,必迎頭痛擊。張先生素來愛國,德高望重,為國民革命所捐財資,何止百萬。現今中日開戰在即,望張先生能解囊相助。百姓得救,必感先生之德。”張靜江聽了,啞口無言。杜月笙道:“隻怕戰禍一起,繁華之上海將毀於一旦,百姓流離失所,無以為家了。隻願蔡將軍以天下蒼生為念,忍讓求全。”蔡廷楷作色道:“蔡某精忠報國,抗擊倭寇,若勝,利在國家;若敗,蔡某惟死而已!”杜月笙、張靜江原以為假以辭色,能說動蔡廷楷,不想弄得如此難堪。兩人不勝愧惶,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