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2)(1 / 2)

忽地不見王顯哲蹤影。楚聲急與威爾遜在人群中尋找。原來王顯哲與兩人在屋簷下閑談。王顯哲道:“謝太太,方才與您走散,我正急呢!我認識兩位朋友,熟知當地情況,或能有所幫助。”一人道:“我叫張崇良,是個絲綢店的夥計。”又指旁邊一人道:“這位是浙江人,是我的同事。寄住在此,雖有食物勉強果腹,然天寒地凍,實在難挨。”楚聲道:“國際安全區的洋先生們,冒著極大的危險,拯救中國難民,已然是菩薩心腸了。”言罷,便領王顯哲離去。

午後王顯哲閑著無聊,便又尋張崇良聊天。王顯哲道:“若能保命回鄉,便踏踏實實在家過日子,生幾個兒子,鬼才來當兵打仗!”張崇良道:“如我能保得性命回鄉,定要開個絲綢店,鬼才來南京呢!”浙江人道:“能活幾天尚未可知呢!”一言未畢,忽眾人一聲驚呼。原來數十名日軍端著刺刀亂竄。眾人皆避。浙江人臉色突變,顫聲道:“張哥,快用衣服蓋住我。”王顯哲急躲入人群中,偷偷窺視。張崇良忙將衣服遮住浙江人,又閃身出門。日軍見一處衣服瑟瑟發抖,便以刺刀挑開衣服。浙江人嚇得大氣不敢出,閉著眼睛待死。日軍將其拖到門外。隻聽得“砰”的一聲槍響,浙江人就再也沒有站起來。待日軍離去,眾人圍攏上去。浙江人腦袋中彈,身子歪倒在血泊中,其狀甚慘。

王顯哲逃回住所,若穿山甲一般,卷縮成一團,渾身顫抖。楚聲問明因由,怒道:“虧你還是一名國軍,曆經戰事,連一個平民百姓亦不如。”王顯哲哭道:“謝太太,我恐怕也活不成了,倘若被人舉報,東洋鬼豈不把我逮走?”楚聲見其失魂之狀,唯怒目視之。

餘楚聲摔門而去,忽見前麵幾名管理員逮著一名竊食的老婦人。管理員盤詰道:“食物本來就少,怎禁得住你偷盜。你這是第幾回偷盜了?”老婦人哭道:“我孫子就要餓死了,求各位發發慈悲,饒過我這回。若得飽食,誰會為盜?”楚聲支退眾人,問道:“老人家可是南京人?”老婦人道:“不是南京人,來這裏吃苦麼?”楚聲道:“老人所見情形如何?”老人道:“我原本是呆在家裏的,東洋人兩人一夥,三人一群,到處亂竄,逢人便殺,見房就燒,見財物就搶,捉住女人,先奸後殺,南京已成人間地獄。在健康路、白下路、大光路、石鼓路、中山路等處,屍體縱橫,路上東一個西一個,盡是難民屍體。僅在中山路、鼓樓、新街口等地區以及難民區內,就有萬餘居民被屠殺。我家旁近中華門,我家媳婦便為東洋鬼奸殺,故我冒死帶著孫子逃到這兒。我有鄰居陶湯氏,家住中華門東仁厚裏,被日軍輪奸後,剖腹焚屍;又有簫餘氏,是個懷胎九月的孕婦,亦被奸殺;其餘如:少女黃柱英、陳二姑娘,及六十三歲之鄉婦,亦同在中華門地區慘遭奸汙,以上皆是我親眼所見。”楚聲聽罷,默然良久。

威爾遜從費奇先生住所出來,欲與楚聲告辭。威爾遜道:“鼓樓醫院尚有許多病人等著我,我得趕回去。此處有費奇先生照顧,餘小姐可放心住下。”楚聲再三道謝。威爾遜道:“餘小姐不必客氣,我等都是約翰?馬吉的老朋友。”費奇與威爾遜相擁道別,互道:“堅持下去!”楚聲道:“我曾留意各位道別時皆言‘堅持下去’,是為何意?”費奇道:“留於南京,本來就十分危險。與日本軍周旋,照顧難民更是提腦袋行事。每次分別,隻怕再難相見。”楚聲動容道:“費奇先生,你這幾句話,隻要我不死,我會記在我心底,我會講給每個中國人聽!”費奇道:“我等與日本軍交涉之結果,並不樂觀。日軍已然撕下假麵具,露出猙獰嘴臉。如今食物日漸減少,其他禦寒之物,更不用說。”楚聲握著費奇的手,道:“堅持下去!”

冬至已過,溝渠河湧盡已結冰。街頭棄屍僵如山石,日軍便於各難民營抽人收拾屍體。入夜風寒,管理員就於平地上生火,供難民取暖。日軍不時進來騷擾,或劫財或取色,令管理員防不勝防。難民營中不時有凍死者,費奇便請埋屍隊進營清屍。埋屍隊進營時,恰為楚聲所見。楚聲上前探詢道:“諸位弟兄,不知外麵情形如何?”眾皆不語。楚聲道:“聽你們方才交談,應是湖南人,何故至此?”一人開口道:“我等是做木材生意的,財產關係,未有離去。本地居民早已逃避一空。僥幸東洋人不殺我等,讓我等幹這種積陰德的活兒。”楚聲道:“外邊情形如何?”一位年長者低言:“這哪是人間啊,這是陰曹地府啊!我等是前輩子做盡壞事,這輩子才做運屍工啊!燕子磯灘少說也殺了五萬人以上。上新河一帶的大屠殺更是慘不忍睹,人如雞鴨一般,被推下河去。滿河盡是漂流的屍體。因各處屍橫遍野,人血染地,拋屍露骨,我等見之不忍,遂將屍體掩埋。東洋人恰需埋屍工,便讓我等幹下去。”旁人道:“死裏逃生之事,我也算親曆一回。我被東洋軍押至華僑招待所大空場,一直到下午五時,捕捉人數達五千人以上,日兵指令四人為一列,被帶到下關中山碼頭人行道上,日本軍官命令兵士用麻繩把難民綁起來,每數十步放置機槍一挺,黃昏時分開火,一直屠殺到夜間十點鍾。我因跳到江中,雖中彈負傷但僥幸未死,後趁機至鼓樓醫院療傷,方躲到難民營中。日軍中島部隊又於鼓樓四條巷一帶挨戶搜捕青年兩百餘人,押至四條巷塘邊,五人一捆,全部被槍殺於三個塘內。”餘楚聲聽罷,心中惴惴然,急欲逃離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