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見破窯上方飄下片片雪花,落於火焰上,瞬間消融。楚聲摟著嬰兒,仰首看著雪花,想起家昌,想起父母親,想起處境艱難,不覺大哭。嬰兒亦於懷中啼哭不住。其時尚未有奶水,楚聲也隻得讓嬰兒空吸奶頭。深夜,嬰兒已睡;楚聲亦懨懨欲眠。忽見兩個渾身雪白之人進來。楚聲驚悸不已,欲起身防範。白人道:“夫人勿驚,我是阿哲!我已尋著一個老婦人。”楚聲道:“我已把孩子生下。”王顯哲看著楚聲,瞠目結舌。老婦人道:“既然大人孩子無恙,小哥就放了老身罷!”楚聲道:“我現無奶水,老人家可有辦法催奶?”老婦人附身看視嬰兒,憐憫道:“這小命可憐,生於兵荒馬亂之時。太太,催奶方子我知:冬瓜鯽魚湯可催奶水,即以冬瓜、蔥、薑、鹽少許燉製,冬瓜我家尚有,隻是天寒地凍,魚塘已結冰,鯽魚難得。”王顯哲道:“我可下魚塘撈魚,隻要我侄子不至於挨餓,受些苦也值得!”楚聲流淚道:“兄弟,現今大雪紛紛,寒氣逼人,我怎能放心你去受這苦難?”王顯哲道:“隻要能保命回鄉,餘者不足道。”言罷隨老婦人走了。
次日清晨,王顯哲捧著冬瓜鯽魚湯至窯中。楚聲趁熱喝下,頓覺通身舒暢。老婦人在旁道:“太太,你這兄弟可真不要命了,連夜將魚塘的水舀幹,捉了幾十斤的魚兒。”楚聲感激不盡,道:“兄弟,大恩不言謝,來日方長!”王顯哲靦腆不已,嘿嘿傻笑。楚聲又道:“老人家,此地為何處?”老婦人道:“破廟城。”楚聲道:“尊姓大名?”老婦人道:“老身柳氏,名招弟。”楚聲道:“兄弟記住了?”王顯哲道:“記住了,破廟城柳招弟。”楚聲道:“他日若能跟你哥征戰至此,勿忘重謝老夫人。”王顯哲道:“夫人既以兄弟視我,阿哲誓死以報。”
至次日,楚聲欲行。老婦人燉了雞湯過來。王顯哲欲言又止。楚聲道:“阿哲有何話說?”王顯哲道:“老人家聽聞夫人要走,便將家中唯一的母雞燉了,給夫人補身子。”楚聲忍不住流淚,道:“老人家,請你好好活著,我還要帶丈夫孩子來謝你!”老婦人取來小棉襖,替楚聲包裹好嬰兒。
出了破窯,但見白光耀眼。臨行,老婦人噙著濁淚,祝禱道:“菩薩保佑太太、少爺,一路平安!”又一再囑咐阿哲照顧好夫人。楚聲道謝畢,迎風北行。時天晴雲開,大地皆銀裝。雪風陣陣,如冰刀割臉。楚聲摟著嬰兒,踩著雪被,艱難前行。
天將晚,至一村落。王顯哲見楚聲疲憊不堪,便入村求宿。時村落中煙靄嫋嫋,村前並無人跡。王顯哲敲開一農家,請求借宿。楚聲見阿哲回頭指著自己,與農夫商量。不一會,王顯哲喊道:“夫人,這位大叔同意收留我們了。”楚聲抱著嬰兒上前,跟農夫進屋。忽王顯哲驚喜道:“張大哥,你為何在此?”屋裏人亦大叫:“王顯哲,你怎的到此!這是我家,我亦是今日才歸家的。”王顯哲喜道:“夫人,到家了,張崇良是我在難民營結識的朋友,您見過的。”農夫見是兒子的朋友,滿臉生輝,熱情款待。
餘楚聲奇道:“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正值為難時,遇到了張先生。你是如何逃脫的?”張崇良道:“前些天東洋人於難民區貼出告示,召集難民開會,凡開會者可領取一張紙,難民可憑此到陰陽營換領證明。宣布完畢,東洋鬼按年老體弱及青壯年兩個組把大隊難民分開,年老體弱者走一個門出去回到難民營,青壯年從另一個門出去。我跟著幾百個青壯年難民走出門時,發現有14輛東洋鬼的軍車停在門口,然後眾人像牲口一樣被趕上車,我站在最後一輛車上。車隊在大方巷日軍司令部門口停了下來,押車的日本兵神秘地下車去彙報什麼了,我頓感不安,決然從車上翻下,憑著對地理位置的熟悉撒腿逃了出來。果然,從難民區出去的人除了他外,再也沒有其他青壯年難民的音訊。
逃跑出來後,我又驚又嚇,一連幾天高燒不退。南京已經成了地獄,我決定冒死離開這個死亡之地。約了幾個同事壯膽,我等一共5人冒險雇了一艘船渡到江北,到岸分散後,今日才終於回到老家。”楚聲又道:“此處又東洋鬼蹤跡麼?”張父道:“此地名叫龍王山,尚未有東洋鬼蹤跡,倒是國軍時有巡邏隊至此。”楚聲方始安心住下。
楚聲寄居張家,調理身體,一住便是十數日。張家亦盡心護理,不敢有半點懈怠。楚聲感激不已,身體漸漸複原,便欲告辭。王顯哲思家心切,欣然讚同。張家父母放心不過,遂將家中板車推出。又使張崇良一同護送楚聲至滁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