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聲與寶蓮離開防空洞,奔回保育院。忽倭機又至,隻見炸彈從天而墜。爆炸聲連綿不絕,黑煙騰空,將重慶罩住。大街小巷俱是哭喊聲、呼救聲;火燒木梁,呼呼作響,間有牆體倒塌聲,交織一處。楚聲力竭,扶著樹木喘氣。寶蓮急道:“此處危迫,不可久留。”言罷駝起楚聲奔走。待至保育院時,轟炸已停,但見保育院一片狼藉,數名難童死於地上,慘狀各異。眾難童畏畏縮縮,從林中出來。楚聲癱於地上,瞠目死難孩童,但喘粗氣,無有語言。眾師生皆驚哭。楚劍隨周恩來夫婦至保育院,見此情形,不覺驚愕。楚聲靠著楚劍肩膀哭道:“哥啊,妹妹沒有保護好孩兒們!”周恩來喚眾人至院前,俯視山城,激憤道:“諸位看市區煙火,滿城哭號,都是倭寇罪證:民國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倭寇在重慶對我國民犯下滔天罪行!”又令人收殮難童屍骸,處理善後事宜。
忽有一信遞至保育院,原來是謝德聲之回信。信封中又夾有兩封信函,一封為父母來信;一封為韓煥榮夫婦之信函。謝德聲言:家中安好,請勿掛念;崇平已學會走路,會叫爸爸媽媽;東洋軍隻占廣州及珠三角地區,尚未危及韶關,望楚聲、寶蓮在外保重,勿要逞強;家婆每日至西石岩寺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雲雲。父母來信言:父母已達重慶,租住都郵街一民居。望女兒接信後,速回複報平安,以免父母掛念。韓煥榮夫婦之信言:已達重慶,未知楚聲境況如何,若是安然,則請速回複。
楚劍兄妹閱罷信函,喜極而泣。兄妹攜手至都郵街。敲門見阿實,楚聲喜道:“阿實,還認得我兄妹麼?”阿實回頭大叫:“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回來了!”餘鴻鈞夫婦顫巍巍下樓,哭道:“我兒女都安然無恙,上帝保佑啊!”一家子相擁大哭,而後互相攙扶,至客廳坐下。慈霖撫著楚聲臉頰,哭道:“我與你父,先至武漢,寄住你叔父家中。未知你之凶吉,夙夜不安。寫信至廣東樂昌,又無回信。”楚聲道:“現今兵荒馬亂,信函易丟失。”慈霖道:“東洋人侵犯武漢,我與你父又逃至重慶,你父不甘心,又寫信至樂昌,探詢你之信息。”阿實在旁憨笑道:“老爺太太以為少爺小姐不在人世,皆置有靈牌。”餘鴻鈞罵道:“你這蠢豬亂說,還不快燒掉!”慈霖哭道:“現今亂世,生死難測:我等西行時,阿蘭急病不得醫,死於路上。沿路盡是難民,淒涼無助,世道又亂,這餓死的、打死的,不知其數;死屍棄於道,無人收拾,倒喂飽山中豺狼,聽言如今豺狼成群走出山間覓食,凶橫於道,隻隻身肥體壯。”餘鴻鈞歎道:“奸人當道,惹亂華夏,才致外辱,苦的是百姓。外頭之事,我管不了,且喜今日我家團圓,乃是上帝恩垂。”楚聲言及一年所曆驚險,舉家垂淚。慈霖摟著楚聲哭道:“我的心肝兒啊,你句句都剔媽的心啊!”楚聲道歉不跌。當得知楚聲得兒,餘鴻鈞夫婦又破涕為笑。
楚聲言兄長已婚,且已得兒。餘鴻鈞夫婦大喜。餘鴻鈞道:“你之婚姻未得父母做主,因在亂世,姑且認可。”楚聲笑道:“父親迂腐,如今是何年代?”餘鴻鈞道:“現在何處做事,賢媳在何處?”楚劍道:“皆在外地謀生,請父親放心。”慈霖道:“媳婦姓甚名誰?”楚劍道:“姓李,名喚育菊,孩兒名喚餘欣華。”餘鴻鈞欲再問,楚聲以他語遮掩過去。餘鴻鈞又道:“上海有些世交,皆避難重慶,來日帶你兄妹去見見。”楚聲又以保育院為辭,敷衍過去。自此一家團圓,楚聲兄妹得閑暇時,便回家探望二老。
次日,楚聲邀寶蓮一道,至陝西街探望鍾素媛。時鍾素媛有孕在身,兩人相見,又一番悲喜交集。韓煥榮自逃離上海,攜妻子輾轉至重慶,現受雇於美國使館,收入頗豐。素媛賦閑在家,養身待產。寶蓮見楚聲與韓煥榮夫婦暢談,甚是無趣,借故至門口。忽見一婦人,提一菜籃,抬頭猛見寶蓮,嚇得後退數步,愕然審視。寶蓮道:“老娘長得不美,為何目不轉睛?”那婦人訝然道:“我閱醜女無數,沒見過你這般離奇的!”寶蓮怒道:“你之長相,與我不相仲伯,如何這般恥笑於我?”那婦人道:“你這長相,站在我家門口,鬼不敢入,謝謝你了。”寶蓮抬手要打。那婦人大叫:“韓太太救命,有人要打阿岫了。”素媛急地與楚聲出門。寶蓮見了,尷尬道:“這人出言不遜,我僅舉手作勢而已。”素媛道:“阿岫啊,人家是客人,為何無理?”阿岫道:“這人門神一般,咱家如何有這等客人?”素媛輕責道:“勿再多言,快備飯菜。”楚聲請寶蓮進屋,低言撫慰。寶蓮笑道:“我穆寶蓮雖為女子,卻有男子胸襟,怎會與一女傭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