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1)(2 / 2)

餘楚聲求見東北剿總副司令鄭洞國。鄭洞國聞是楚聲,急出門相迎。鄭洞國道:“賢弟媳為何冒險入城?”楚聲說明來意,道:“沿途所見,百姓死亡,暴骸街市,慘不忍睹。現將軍困守孤城,坐待夷滅,不若突圍出城。”鄭洞國道:“我軍長期饑餓,體力虛弱,銳氣大衰;眾將皆無突圍信心,故突圍之議幾次擱淺。”楚聲道:“國家衰頹,軍無戰意,東北勢在不保。如此相持,軍民皆大傷。長春堅守曠日,餓死者十數萬,為生存計,將軍沉毅斷識,何不順應時勢,降於共軍?”鄭洞國大怒,道:“我以殘弱之勢,力保孤城不傾,皆為軍人氣節。弟媳何不勸昌儒降於共匪?”楚聲哭責道:“麵對滿城百姓之生死,將軍之氣節又值幾何?”鄭洞國頭倚桌邊,垂淚不語。

楚聲欲往街頭采訪民情。鄭洞國遂令隨身警衛陪同前往。楚聲至南關永安橋頭,忽見一婦女坐在米鋪前,遂上前詢道:“如今尚有米賣麼?”那婦女道:“粒米皆無,但守空屋而已。我若不守在此,天漸寒,隻怕饑民拆去門框牌匾。”楚聲道:“鄰近境況如何?”那婦女道:“每日皆有餓斃者。死在家中者,無從知曉;街邊死者,舉目皆是。昨日我剛到橋頭,身後咕呼一聲,一個老頭倒在身旁。政府有收屍隊,一路撿,往車上扔,說‘喂狗’。——那是戲言。民居之中,無家不死人。同院一家,五口剩一口;西邊一家,亦是五口剩一口;前院有一木匠,七口人剩個老伴;胡同尾一家六口,剩個媳婦;後邊一家‘老毯兒’,六口橫屍在床。八月初旬,我路過一哨卡,饑渴難忍。忽見一家門窗皆開著,進去一看,十多口人盡死亡,炕上地下,橫躺豎臥。女的摟著孩子,如熟睡未醒。牆上一隻掛鍾,還‘嘀嘀嗒嗒’走著。又一日,我出哨卡前,忽見路邊一死人,兩大腿皆已剔光。曾聽說有吃人肉的,那肉是刀剔的,不是狗啃的。——那時早見不到狗了。”

忽一路人插嘴道:“饑饉歲月,人相啖食。我曾聽說西城有一家店鋪在賣熟肉,市民聞訊皆蜂擁去搶購。人言那家店鋪所賣者是人肉,當局即派人查實,將無良老板就地正法。”婦女道:“聽聞共黨那邊亦有好人,傳聞有個共軍連長,不忍心看著老百姓被活活餓死,自殺謝罪。”警衛員在旁歎息道:“共軍利用人海戰術,將長春圍得水泄不通,不放一個人出城。其意是為迫使城中百姓與守軍爭食,造成長春糧盡而降。現長春四周匪軍前線野地裏,從六月末至今,四個月中,前後堆積男女老少屍骨不下十五萬具。長春變成不折不扣的死城,餓殍之城,白骨之城。”楚聲聽罷,無限悲愴,歎道:“比起草民百姓之命運,人世間之一切苦難皆黯然失色。”

忽傳共軍打破錦州,城區被大炮擊成瓦礫,殘肢斷臂,滿城皆是。長春市民皆寒心,道:“我等苟延殘喘,隻為保住性命,若是共軍大炮轟擊長春,城中百姓皆無全屍!”於是百姓盡皆惶恐,隻帶包裹,不顧一切衝卡出城。楚聲知軍勢險惡,為保性命,亦隨百姓出城。共軍因拔錦州,軍勢大盛,遂欲強取長春。凡過卡者,隻要不帶武器,盡悉放行。長春城外,四野茫茫。眾無所依,隻望南逃,沿途哭聲相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