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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那個夏天,清平鄉格外的炎熱,知了躲到芭蕉樹寬大的扇葉底沒完沒了的叫著,好像絮絮叨叨地小姑娘,又像七八十歲甕聲甕氣的老頭兒,傾訴著自己白駒過隙般迸裂的愛與恨,總叫人心情不甚煩躁。
我那年16歲,剛剛中考完,在等候考試成績中,猶如被池塘裏的螞蟥又黑又軟的扁嘴吸上了心窩,心上七上八下的怎麼甩也甩不掉,度過了心焚如火煎熬漫長的十幾天。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把身心投放在勞作上。一大早就起來,背上背篼走上黃岩上那條狹長懸空的石徑馬路到幾裏外的石乳洞苞穀地裏去割豬菜,中午回來吃完午飯又到牛王廟前的大田裏拄著薅秧棍薅秧,傍晚的時候天氣清朗得很,便一個人迎著紅彤彤的晚霞去犀牛湖遊上兩圈,滿心將身上的疲累衝洗幹淨。
然而,每當夜幕降臨,一個人躺在木床頭,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弄得老木床吱呀吱呀地響。耳邊傳來家門前稻田裏的蛙鳴一聲蓋過一聲,將我心中的忐忑和難以言說的傷感都勾兌出來,灑到窗前透進的白銀月色裏,直到我沉沉睡去。
由於中考考完之後,我的書除了語文課本,其他的都被同學們拿到教室的角落狂歡燒掉了,所以家裏也沒什麼書可看。我因此去找了街上的同學胖豬借了《紅樓夢》來打發時間。胖豬的祖父是供銷社的老社員,很喜歡藏書,因此,我們班的同學因為胖豬的關係受益匪淺。
翻了幾頁看下去,又覺得那些糾纏不清的人物何嚐不是現下夢花莊裏的人,隻是換了一套行頭一處場景而已。想起近幾年發生的事更是觸目驚心,覺得前途忐忑,便不免看不下去了;晚上家裏又沒買電視,無法收看電視節目,心情極度煩悶。
媽媽有秦堂嬸她們下來聊天,我見插不上話,便出門幾百米遠的興隆村去找民生一同打台球。(民生便是山村兄,他比我大幾個月。)但民生晚上很少出門,所以,我常常是一個人到街頭角落的新時代錄像廳看錄像居多。
那個新時代錄像廳也就有一百平米左右,自從鄉府電影院被圍起來種玉米之後,這裏便成了鄉裏大多數人夜裏打發寂寞時光的去處。每次夜場每人一元五角票費,一百多號人濟濟一堂,很是熱鬧。
那時候錄像廳由於大陸對於影視作品的解禁,也可以播放歐美大片了,不過一開始影片都是錄像帶錄製的,很多還是盜版的片子,因此往往有時看了一半帶子便過不去,屏幕上影像人物卡磁卡磁的閃爍不動,然後現出紅白藍條紋來停在那裏。
錄像廳老板的兒子便從屋裏鑽出來,打開廳裏的燈,蹲下身子按播放機的按鈕取出帶子,伸手朝孔裏手搖一番,便又放進播放機繼續看下去。後來沒多久錄像廳便用上了DVD,——當然仍然是盜版碟子居多。
《羅馬假日》便是在這裏看到的,不過都是譯製片,連英文字幕都沒有,所以看著赫本那些異國他鄉的演員總是拖著腔調在說話,聲音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缺乏歐美人自身的個性和生氣,不免總是覺得很生硬。所以本想借著大片練練英文聽力,也逐一落空。
由於所引進的歐美大片以科技和變異為主,看多了便大同小異興味索然,故占據主流的仍是港片林青霞、張曼玉、周潤發、劉德華、張國榮等的作品,露胸的尺度不是很大,偶爾三級片片的也有,但都帶著濃鬱的溫熱的南國情調。
看完一場,基本已經十點了。錄像廳老板為了賺錢,把錄像廳外的擴音器拔掉,讓餘猶未盡的男人們留下來看***。但那時,我早已發困,精神好的時候也想留下來看看,但又怕母親擔心,所以一次也沒看成。
到了7月28號,成績下來的日子,我一早便火急火燎地飛跑到街上去。當時街上的安了電話的五福百貨商鋪還沒開門,我隻好轉過身去老友粉店吃早餐。直熬到八點半後才可以查詢,我迫不及待地撥通查詢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