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巳蛇年,農曆十二,小寒,宜祭祀祈福。
小溪村水庫猶如洪水肆虐三天三夜後終於複歸平靜,整個水位暴漲三米,離岸邊庫壩岌岌可危;暴雨過後,通往這個與世隔絕猶如桃花源的崎嶇山路,更加泥濘,行走愈發艱難。這一天,山外浩浩蕩蕩駛來數十輛鋼鐵猛獸,生的十分猙獰,為首的是一輛沒掛任何牌照的東風猛士,後麵尾隨著七八輛各式山地越野巨獸,轟鳴的發動機聲震醒了沉睡多年的山間村落,東風猛士後排坐著位頭發稀疏,略微駝背的佝僂老人,山路顛簸,早就拿手捂著老腰輕輕揉捏,的確是歲月不饒人,人一旦上了歲數,身子更加不聽自己使喚,要是換做早十年,這點山路泥濘老頭我一個人來回跑個回來,還不帶喘氣的。
老頭說話時,那小腦袋也跟著悠悠晃蕩,顯得十分滑稽,可現在卻無人敢嘲笑一聲;老頭原本不姓龔,有傳言說他是前清遺老,民國時期某個落魄王府貝勒的私生子,真名恐怕這世上也僅有少數幾人知道,胸中滿腹韜略,二十年前被東北宋寶蓮得之,以父輩國士待之;宋寶蓮被人說成開山悶鬼,在這點上或許有些名不副實,開山不是他,悶鬼更加不是他,世人隻知宋家有惡龍,而不知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邋遢老頭才是宋寶蓮身後那隻惡鬼;老頭渾身不自在,似被顛散了渾身骨架,歪著屁股窩在座上,側著小腦袋,望著車窗外的青山綠水,指著窗外對宋寶蓮悠悠說道:“天在變,地在變,少有人不變的,你二十年前是這樣,二十年後還是這樣,就跟外麵這山山水水一樣,但也不一樣,很多年前你從這走了出去,說難聽些那時候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每每匹夫一怒更勝王侯將相,一個男人能解決事情的手段無非是相對高級的錢權和最簡單的拳頭,除非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無事,否則就都會陷入零和博弈的唯一性境地,不是你死我是我掛,所以把苗頭強行扼殺在搖籃才是王道;你們村那個老瞎子在這兒守了大半輩子,現在終於能如願以償,過了二十年,這次真決心除了你家那條惡龍?”
宋寶蓮破天荒的刮了一臉胡渣子,把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這次怎麼說也算衣錦還鄉,雖然這鄉還得晚了些,二十年,終歸還是回來了;此時看來謝諸侯簡直和他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同出一轍的丹鳳眸子,褶褶生輝,隻是多了些歲月的沉澱;宋寶蓮車隊沒有帶胡媚娘,幾乎清一色的男人,跟在眾多越野車後的是十數輛工程車,幸好事先全都在輪胎上綁了防滑鐵鏈,不然在這苦*泥濘中,怕走不了多遠,就得翻下山幾輛,所以車隊一直極為緩慢,龜速前行;沒有一個男人能傻的帶著一個女人去見自己另外一個女人,更何況胡媚娘還是沒名沒分的妖精,在正妻謝慶華眼裏這女人就是狐狸精小三二奶,連帶宋家謝家兩家子眼裏,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外麵的女人歸咎帶個野字,上不了祠堂進不了族譜,宋寶蓮自然沒傻到在這個節骨眼冒天下之大不韙,那不是自個找抽麼,沒準家裏那兩家老爺子會氣得一棍子把她當妖精給當場打死。
宋寶蓮收回思緒,口吐濁氣,“義父說我沒變,其實我自個心裏最清楚,二十年我變了很多,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對不起的人自然也太多,當初我們家老爺子說過,這輩子你可以對不起任何人,就是不能對不起兩個女人,一個是把我辛苦拉扯成人的親娘,一個是為我十月懷胎生崽的婆娘,可我卻沒一個對的住;高堂在上,二老在山裏沒享過一天的福,親娘更是在我十歲的時候病死了,一個婆娘心甘情願的給我生崽打天下,那些年刀山火海的,也沒少受傷,可我還是讓她在這苦守了整整二十年,有時候我真覺著虧諸侯他娘,真虧;二十年前那場齊家禍亂,雖然是義父你臨危之策,但下決定的還是我自己,當年把死結解成了活扣,這些年你我縫縫補補,終究還是把一團亂麻理直理順,一個是我大哥,一個是我老婆,現在加上一個兒子,義父你說我有得選麼?”
龔老頭輕輕點頭,認同道:“將相謀臣,謀算巨細,從古到今,算天算地,算計人,陰謀陽謀輪上陣,各顯身手,可最終苦的還是你們這些當家的,人們隻抬頭仰望看成敗論英雄的光芒萬丈,卻沒人低頭瞧一眼背後付出的沉重,當初丟車保帥,讓宋保權進了秦城監獄,讓慶華這個好閨女快要臨盆了退出東北穩住了四方也是無奈之舉,結盟趙三金和納蘭小王八這兩家在東北三足鼎立,緩慢蠶食齊家,推出幾個諸如喬四之類的小魚小蝦做替罪羔羊,才平息了四九城那位的震怒,雖然是禍亂但對我們來說卻不失為一個機遇,慶華為人太記情分,齊家這棵參天大樹一倒,納蘭長生要斬草除根,最後被慶華一攪和隻留了個獨苗,還被趙三金當人情抱回了家當童養媳,以二十年前局勢,就該搶過來,不過現在也挺好,齊武夫那個閨女把趙三金的家當一分為二,在上海自立門戶,也算對的起他的在天之靈了,不論這是不是趙三金的小算盤,至少現在的北方局麵風平浪靜,幾家人平時有個小打小鬧也正常,沒大風大浪折騰平平靜靜過了二十年,挺好,我這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頭子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