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刹那歡喜劫波恨 (三)(1 / 2)

幾個月之後,我離開了京城,四處流浪。

這時候,我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叫化子了,而且還是那種最髒、最臭、最沒人願意同情的那種。

我隻覺得再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生命乏味之極,悠悠天地間,沒有一處可去,沒有一人可相知。

這份寂寂的孤獨,讓我想到一死了之。但我的家人,我心中還是牽掛著。也許,爹爹阿娘他們,都還以為我仍是在海外學習醫術呢。

不過這樣也好,再讓我悄悄的望他們一眼吧,然後我便要做自己必須要做的事了。

便是這樣,我完全是一個叫花子的樣子,一路餐風露宿,久經跋涉,終於到了久違的候關。

離家時我還是一個少年少爺,再次歸家時,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叫花子了。命運就是這般,就像是盲人行路一樣,誰也不知道你往前走的下一步,是深淵,還是激流?

候關,還是我離家時的那個樣子,青石牌樓高簷閣房。但在那時著我看厭倦了,而忽視的一切,此時都讓我有種無比熟悉的感動。

甚至我踏在家鄉路上的第一步,就已經落下淚來,甚至還帶有輕輕的抽咽,像一個在外受盡了委屈的孩子。

這幼時讓我肆無忌憚的任性的地方,甚至讓我有一種扭捏的局促,甚至羞怯。

還未看見林家的院牆,我心中躊躇不已,我本隻想悄悄的看看我的家,看看爹爹阿娘,看看七叔八嬸老太爺他們。但離家越近,我的身體越是疲軟不堪,還有著困倦,好像那裏是一張極大極鬆軟的床,能讓我永遠安心的在那裏睡眠下去一樣。

我從來不知道,“家”是這樣一個充滿了誘惑的地方。

不知道爹爹還好麼?不知阿娘的頭痛病還犯麼?不知老太爺的身子骨還硬朗麼?

不知...我哥子橫死的悲痛,他們能挺得住麼?

我越行越慢,心跳卻越發的快了,臉也燒得厲害。在轉過一個街口,便到了林家大宅了。我四顧無人,連忙走到一個小水渠旁,掏了把水用力擦抹手臉。

大概有三個月了吧。我變成花子之後,就從未洗過臉,頭臉上的油垢,像是臉譜一般的糊在臉上,任誰也看不出我的原來麵目。這掬起的幾把水那裏洗得幹淨?但我還是盡量的擦洗去滿麵塵土。或許,我不想讓爹爹和阿娘,看到我落破的樣子,而過分傷心罷。

我用同樣肮髒不堪的衣襟揩淨了麵,漣漪漸止的水麵映出一個,臉上寫滿憔悴和落魄的倒影。

我心中不由苦笑,才二十歲的青蔥年歲,看起來卻完全像是三十多歲的潦倒漢。連我自己,都無法認出自己的臉了。

但是,不知為何,我望向水中的那個我的時候,不知怎得,卻感到一分熟悉的異樣感。這份異樣的感覺,甚至讓我感到冷———在那一瞬間,我感到好像自己的雙眼中有什麼異樣,讓我背脊上的寒毛都立了起來。

不過,異樣的寒冷瞬間而逝。

任我如何回想,卻回想不起來這種異樣的感覺,是什麼時候曾經有過。

我已經看見朱色大門外,兩側的石獅子了。據說那兩頭眥目瞪眼的石獅子,在我爹爹小時候就已經在林府擔當了。幾十年的風雨砥礪,雖然磨去了它們的光鮮,但依舊是威武非凡。老太爺說,有這兩頭鎮宅將軍獅,便保的了林家人丁興旺。

我著手撫了撫石獅腳下抓著的繡球,哪裏有一道很是顯眼的裂缺。記得我小時候,不知為何見到這是獅子便覺得討厭,於是便糾集了幾個堂弟,硬是往獅子腳下的縫隙中,塞滿了爆竹......

這條裂縫便是那時留下的,記得五叔的小兒子額上被崩出的石屑擦了一道血口,惹得他大哭大叫不休,我也狠狠地挨了一頓好打。

我心情激蕩不已,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膛一般,伸手欲扣響宅門時,卻愣住了。

因為林家的大門上,貼上了蓋著朱紅大印的封條。封條似乎經了雨打日曬,已經全然退色了,以至於不靠的很近,便看不到它。

我心中一驚。

林家在候關算得上大家望族,雖然我爹爹隻是個縣裏的諸生,但老太爺知府的官威仍在,怎麼無端會有人敢封了林家的宅子?

我連忙趴在門縫向裏極力望去,卻不見有半個人影,滿目皆是白晃晃的封條,和紅的觸目驚心的封字。

我呆立了好半晌,才想起到鄰近的人家打聽消息。但是讓我想不到的是,這條街上,幾乎是十屋九空。

這到底是怎麼了?

我心中不由慌亂起來。

直到幾條街之外,我才遇見有門戶打開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