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再次迅速答道:“殺,就是使一個生命終結的行為。死,就是生命完結後的狀態。”
與其說是他的回答,不如說是蒼鬼直接從他腦中篡取答案更為合適。
蒼鬼思索了片刻,臉上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喃喃般的聲音道:“殺、死,是這樣麼?”
對於海德來說更可怕的事發生了,他唯一的那隻手不由自主的緩緩揚起,放在他自己的頸邊,溫柔的輕輕磨擦著。
這本來也是非常正常的動作,但是,此時海德的左手卻不是手,而是一把鋒利至極的刃。
他心中大駭,卻絲毫不能阻止自己手上的動作。
那刃的確鋒利至極。
輕輕一觸,海德頸側冰冷堅厚的皮膚就已經暴然綻開,像是在那處張開了一張輕薄的小唇一樣。
海德從來沒有想過,這浸過無數人鮮血的刀刃,割在自己的喉頸上竟然還是如此的冰冷。
冷的讓他的心不住打顫
他哀呼,咒罵,卻無法止住那刀刃的腳步。
在他的身體裏,大腦是唯一活著得部位,斬掉頭顱和破壞大腦一樣,是他的身體唯一的弱點。
但是,那蒼鬼是如何知道的?
那利刃愛撫般的在他頸上摩挲。堅忍的肌絲、血管一根、一根的割斷,海德的耳邊響起猶如琴弦崩拓的動聽聲響。
蒼鬼在離他極近的距離才停住了腳步,幾乎碰到他的臉,才停了下來。
海德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他也不想知道。
因為在死亡降臨時,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住手!!
海德一麵在心裏狂呼,一麵動手切割自己的頭頸。
死亡一厘一毫的迅速靠近。
黑暗,冰冷。
對於死亡的感覺,海德不陌生。但是這麼無力的,脆弱的,絲毫不能反抗的接近死亡的感覺,好像又讓他回到讓他失去一切的那個夜裏。
住手!住手!……
海德毫無疑義的無聲喊著,昔日的影像飛一般的在腦重中掠過--
死亡的黑夜裏……從屍體堆中獲救……拚命追求力量……無數次身曆試驗……
他眼前漸漸的模糊起來,漸漸被粘稠的黑暗包裹起來,不但身體,連一切感覺都好像陷進了漆黑的沼澤裏。
不停下沉。
下沉。
下沉。
但就在這時,極遠處的突然傳來撲通一聲,猶如什麼東西傾倒一樣。
同時一道極亮的光把所有黑暗打得粉碎,他的身體也驀的漂浮起來,飛一般的上上急升。
一陣巨顫之後,他的身體一鬆,一空---好像從夢魘中掙紮醒來一樣。
隨後他便發現,身體能動了。
驚魂初定後的他,看到了一個使他一身冷汗的情景。
那個幾十公尺高的巨大活物劇烈扭動起來,突然像是烈火中的蠟燭一般的,迅速融化了。
而活物頂端的蒼鬼雙眼中的蒼芒盡數消失,滿麵失神之色,從活物頂端重重摔落下來,倒在活物融化成的不知名液體中,形如一動不動的木偶一般,生死不知。
融化的活物的身後,立著兩個身影:一個身影恭敬的弓著圓滾如球的身子,滿臉堆著和氣的笑容,且不停的用方巾擦拭著額頭的汗--正是天璣將軍法緹恩。
另一個身影異常枯瘦,全身蜷縮在一個寬大的輪椅中,像是枯樹根一般的蒼老麵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是長老。
更另海德感到恐慌的,是這兩個身影很早就立在那裏了,而他到此時才發現罷了。
“長……老……”海德突然渾身發冷,像是三萬隻長毛長腿的毒蟲,在他身體裏麵孵卵築窩一樣,但還未能顫抖起來,他便已力盡昏迷倒地。
子夜,是黑夜裏最黑的一刻。
此時,所有生命的氣息都被黑暗淹沒的世界中所沉睡。但凡此時所活躍的,皆無生命之物。
如遊魂,如野鬼。
當然,還有風。
加利福利亞通達內達華的州際公路上。
厲風大作,像是一千個遊魂野鬼同時在泣嘯一般。又像是一頭活了十萬八千年的老龍熟睡時的沉悶鼻息。
一個猶如遊魂般的奇怪身影在公路上緩緩移動著,非常吃力的樣子,好像要掙紮著擠出這把他困頓住的粘稠黑暗。
看背影是一個老人。
老山姆在黑暗中蹣跚而行。
他一步,一步的向小鎮相反的方向挪去。其實他的視力由於年齡的關係,已經很是不好,此時的黑暗中行路對於他來說,無疑是個挑戰。
不,應該說是個折磨。
被黑暗包圍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他隻能一步步的向前方摸索。但即使這樣,腳下不甚崎嶇的路麵仍然會做一些無情的惡作劇,拌羈住這位老人倉惶的腳步,一次又一次把他的身體重重的摔在冰冷堅硬的路麵上。
何況天氣又很冷。
迎麵而來的狂風在曠野上玩耍夠了,然後戲虐般的從他身邊衝刺而過,不停撞擊著他的鼓膜。那件極薄的衣衫也被它們撕扯著,和他的身體一塊烈烈抖著,發出不間斷的咧咧呻吟。
他的右臂隨著他急趨的身勢不安的晃蕩著,就像是掛在房簷等待風幹的肉塊,一點也不像是能夠活動自如的肢體。
因為從他頸下的鎖骨,到背後的肩胛,在一柄銳器的貫擊下,已經全然粉碎,已經殘廢了。
每走一步,他蹣跚的腳步都要從寒冷、恐懼和劇痛中掙脫。
像黑色牛奶一樣的黑暗,將他緊繃的神經浸泡得變軟,他腳步浮漂,呼吸不暢而且昏然欲睡。
--也許再摔倒一次,我就永遠爬不起來了。
--也許我馬上就要死了。
無比恐怖的死亡此時竟然對他有著絕大的吸引。
甚至他聽見心裏在呼喊,讓自己盡早的踏出這解脫的一步。
--但我現在不能死。
老山姆心裏想道。
--但我不能死。
--這樣死了,連珍妮也不會原諒我。
--我要為他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