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閑夢醒來的時候,廳堂裏並沒有人。

隻有一盞幽幽的燈光在牆上微弱的亮著,他依稀記得自己在溫泉裏溺水了,有人把他拉了上來,大概……是蘇明眸他們吧……

頭還在劇烈的疼著,窗外的天色十分陰暗,已經不早了。

可是其他人又去了哪裏?

他扶著額頭從椅子上坐起來,抬頭看了看四周,“……有人嗎?蘇……”

後麵的幾個字還沒說出口,陸閑夢就猛的頓住了口——

在離他幾步之遙外的廳堂之中,赫然放著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窗外樹影幢幢,森然的氣氛讓他渾身僵硬的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敢動,那居然是一口棺材,棺材旁邊點著“長明燈”,中間甚至還擺放著一個靈位,隻要他抬頭的話,還能看到掛滿了房梁的白布雲頭幔帳。

這裏被人布置成了一個靈堂。

是惡作劇嗎……他低聲咒罵了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緩慢的走向那口冰冷的棺材。

長明燈被獵獵的穿堂風吹成一抹幽藍,薄弱的槐花之香再次飄了進來,提醒著陸閑夢已經闖入了禁秘之地,那香氣無孔不入,仿佛在竊笑著,要將這怪異的虛空溫柔的撕成碎片。

清麗的琴聲悄然打破了僵局。

千尋和蘇明眸都在凝視著那麵琉璃屏風,誰都沒有注意到陸閑夢時何時不見的,也許就在戲的開場之時。

他們都在同一個廳堂之內,卻也不是同一個廳堂。

琉璃屏風上,並沒有上演著歡樂的大結局,“朱爾旦”與“吳絳仙”仍舊是錦衣華服,四目相對間卻已然不再是富家小姐傾心平凡書生的浪漫戲劇,在十王廟前注定的那一場相遇中,就早已預示了所謂的悲劇。

此時朱爾旦並無聰慧心,隻空有蠢皮囊。

傻秀才廟前邂逅嬌俏的吳家小姐,頓時便驚為天人,心底暗自打量著那位他可能一生都無法擁有的美麗少女……

吳絳仙又怎麼會注意到這個平凡的秀才呢……她是官宦之家的掌上明珠,從小琴棋書畫詩詞曲,她心底的未來夫君即便不是天之驕子,也必定要是乘龍快婿。

然而朱爾旦什麼也不是,他隻是一個家有陋妻的窮秀才。

真實的故事是這樣的……吳小姐遊廟會為求好姻緣,離去之時不小心遺失了如意金簪,揀到了如意簪的蠢秀才朱爾旦以為是那吳小姐傾心於己而故意留下的定情物……

隨後,伴奏樂變得涼薄無比,簫聲瑟瑟,琴聲決絕,二胡之聲淒厲——朱秀才前去尋佳人,隻是不是人約黃昏後,月上柳梢頭……而是佳人嚴詞拒,怒火急攻心……

吳絳仙在這個故事裏並沒有被賊人害死,害死她的,就是朱爾旦。

這是一個滿心貪欲的男主角,求得陸判官換了聰慧心,又想到了被自己殺害的美佳人,一時覺得可惜不已,若是那顆美貌頭換到了妻子身上,豈不是一切都完美……

最後的結局,吳絳仙冤死難安息,隻得還魂於病死少女的身體之中,回到人間的吳小姐向父親淚述冤屈,朱爾旦為惡行被民眾亂棍生生打死,再也做不了孽。

……

一聲慘淡的鑼鼓之聲敲碎戲裏人的心,也敲醒了看戲人的夢。

千尋回過神來,忍不住想到了之前那幕美好的《十王廟》,也終於明白過來,為何人們都喜歡皆大歡喜。

喜劇是假的,但它給的夢是真的,而悲劇是真實的,人們卻不愛它那“虛假”的無情,隻是誰也不明白,喜劇帶來的夢,再真實也還是一個夢。

琉璃屏風最終歸於平靜,那些曾鮮活的皮影人也漸漸停在了原來的位置,好像這場無人操縱的戲從來也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