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穿腸過,微雨浸容華。
蘇明眸獨自坐在木桌旁斟酒,每斟一杯,酒裏都會被風霜填滿。
他想笑,笑人情世故,笑每個人的天真瘋魔,笑世間這個走不出的輪回。
門廊上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不疾不徐的停在了門外。
兩扇木門忽地被風吹開,窗外是風雨交織,來人站在風雨的對麵,遲遲沒有跨進來。
蘇明眸落寞的身影沒有動,心卻露跳了一拍,好似每一次心跳都被雨水打落了般——門外的人,是桑眠。
桑眠臉上沾滿了雨水,她看著蘇明眸落落一笑,“怎麼一個人喝酒,多無趣啊,君大公子呢?”
蘇明眸的身影一半黑暗,一半明亮,光影浮動間,俊朗的五官變得模模糊糊,他從容一笑,“是啊,我一個人,還好你來了。”
桑眠還是站在門外不動,蘇明眸便起身走到門邊,桑眠這才看清楚他亮如星辰的雙眸,蘇明眸拉起她的手,“怎麼,不進來嗎?”
桑眠忍不住揚起一抹微笑,任由著蘇明眸將她拉到木桌旁,“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來這裏?”
空氣微微濕冷,蘇明眸凝視著眼前滿臉雨水的少女,忍不住提起衣袖,細細幫她擦幹,卻無端被她幽深的眼眸看定,隻好露出一抹微笑,輕聲道:“你來找我,想來就來便是,你知道我永遠不會問你為什麼。”
桑眠咬著嘴唇,蘇明眸的手停留在她的臉頰上,她伸手,輕輕覆了上去,“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從來都不拒絕我,即使我撒潑耍賴也還是那麼溫柔?”
蘇明眸凝視著她,眼裏像是有清晨露,圓月光,“因為是你。”
桑眠沒有說話,突然生生把頭轉到一邊,不去看他眼裏那條細水長流的河,她怕再多看一眼,就會永遠的陷進去。
“你不要對我這麼好。”她轉眼看著黑暗,語氣冷冷的。
蘇明眸微微點頭,卻像是不在意她的話一般,重新把她拉了回來,仔細幫她檫掉發間的雨水。
桑眠正色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說,你不要對我這麼好。”
蘇明眸淺淡一笑,脫下素色長衫披在她的身上,像是沒聽見她的話一樣,柔聲說道:“記得去年在驚蟄宴會上見到你的時候,你可真是意氣風發……後來隻因為我讓了你一盤棋,就怒氣衝衝的掀掉了棋盤,叫我不要小看你。”
說到往事,桑眠似乎也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臉色微微緩和,“本來就是,你憑什麼讓我,就算我贏了,也實在是丟麵子!”
蘇明眸幫她梳理著綢緞般的黑發,笑意盎然。
“所以從那以後,你就真的再也不讓我了……我也就,再也沒有贏過你。”桑眠失神一笑,“到頭來,我還是不爽。”
蘇明眸的指間帶著冷香,輕柔至極的落在她的眉間,抹去一滴水跡,雨已經停了下來,在月華的掩映下,他眼裏的河流起起伏伏,載著千千萬萬的銀光,令人心馳沉蕩。
他含笑開口,“你不來笑翁館的時候,我每天都在研究著棋譜,隻怕下一次讓你贏了,你就再也不來找我了。”
桑眠一愣,他的呼吸離得那樣近,每說一個字,都輕輕敲打著她的心,記憶裏的青衫男子,淡然如玉的容顏,手執秋水色的紙傘,從雨中款款而來……
她目光閃爍,隻是低頭答道,“就算你什麼都不看,我也還是贏不了你的……總歸來說,你還是差我一盤棋。”
蘇明眸似笑非笑的看她,“這盤棋,你想下多久都好……就算要下到天荒地老,我也願意陪著你。”
桑眠沒有回答,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窗簷的雨水一滴一滴落下來,打濕了她眼底反射的微光,“這局棋,我不能再下了。”
蘇明眸的手拂過她的鬢間,生生收了回來,他若有所思的看著桑眠,許久之後才道:“隻要你開心,怎麼都好。”
桑眠抬眼看著他素淡的麵容,眉頭皺得極緊,她像是被蘇明眸的淡然觸怒了一樣,猛地伸手扯過他掛在腰間的香囊扔在桌麵上,香囊裏的東西四散灑了一桌。
那是她送給他的香囊。
蘇明眸略略掃了一眼桌麵,視線重新回到桑眠的臉上,神色依舊清清淡淡。
桑眠咬著唇,冷冷說道:“你知道這些都是什麼嗎?”
蘇明眸微微一笑,一字一句的回道:“是西域的曼陀羅,南疆的罌粟,牽機毒馬錢子,還有砒霜。”
桑眠看著他,目光一閃,“你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知道……你知道我要害你,為什麼還要戴著這些香囊?”
蘇明眸見她緊蹙的眉頭,竟是輕輕地笑起來,仿佛那個香囊裏的裝的隻是凝神靜氣的梅花香,而不是劇毒之物一般,說道:“你若真的下定決心殺了我,我早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