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初退,世祖罷黜六賊,大宋臣民拍手稱快。
世祖龍威,誰敢不服?
--《世祖本紀》
盛怒之下的趙桓,急匆匆趕到垂拱殿,不久七名宰執絡繹而至,最先到的卻是簽書樞密院事,也就是樞密副使何栗。
何栗,字文緽,仙井人。政和五年進士第一,乃是萬眾矚目的狀元郎。那年,趙桓十六歲,見何栗氣宇宣昂,奏對敏捷,對童貫、蔡京等人也是不卑不亢,絕無一絲矯情諂媚,所以便記住了這個人。後來的幾年,何栗曆任秘書省校書郎、提舉京畿學事、主客員外郎、起居舍人、遷中書舍人兼侍講,皆有建樹,官聲尤佳。
前些日子,趙桓下旨,令百官上書奏事,議是否可以割讓三鎮給金人,何栗上書稱:“三鎮之地,國之根本,豈能舍棄?況且,金人反複無常,如何確定他們一定守信?割地,金人會來;不割地,也會來。”宰相主張割讓,何栗論辨不已,曰:“河北之民,都是國家赤子。割讓其地,則連同土地上的人民也要拋棄,難道這是做父母的應該做的嗎?”
論述精當,有理有據,足見這個人還是有些才氣的。
陳東率領太學生伏闕上書,李邦彥等四名宰執皆罷,趙桓召何栗任樞密副使,唐恪為尚書右丞,算是人事調整的第一步。至此,先朝舊人已經不多,大部分都可以算作自己人哩!
何栗見禮已畢,趙桓默默頷首,示意他無須多禮,站到一邊。也許是因為時日尚短,趙桓還真挑不出這個人有什麼毛病。盡管宋強很不喜歡這個人,說他在曆史上是一大罪人。細數他的罪狀,趙桓幾乎無地自容:在另一個時空,何栗隻是秉承官家意旨辦事,所犯的過錯與他趙桓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看此人,年紀不到四十,中等身材,穿曲領大袖紫色朝服,頭戴平腳襆頭,腰間紮著皮革大帶,腰帶後麵係著精巧的黃金魚袋。雙手平端象牙笏板,腳上蹬烏皮官靴。三寸長的胡須,烏黑如墨;一雙眸子,清澈若水。
觀人首先就要看眸子,何栗的樣子怎麼看都不象奸臣,最多是好心辦壞事而已。再說了,為忠為奸有時候也由不得臣子,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間。
看著何栗,想著事情,趙桓不知不覺地情緒平靜下來。
不久,七名宰執都到了。
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張邦昌躬身見禮,問道:“臣請陛下,今日要議何事?”
何事,對呀,今天要談的是……
淚眼婆娑的明媚在眼前晃動,越王妃的靈魂在烈火中呼喊,趙桓的火一下又上來了!
“今天,談一下蔡京、童貫等六人之事。”趙桓淡淡地說道。
耿南仲望著官家,隻見官家上身挺得筆直,雙手扶著椅背,肩膀似乎在顫抖,聲音也不如往日裏從容。他一下就明白了,官家生氣了,而且火氣極大,如果控製不好,馬上就會發作的。
所謂六人,指的就是蔡京、童貫、王黼、梁師成、李彥、朱勔,當然沒有人不知道。
張邦昌聽得一愣,一邊字斟句酌,一邊說道:“六賊誤國,百死不足贖其罪惡。隻是……”
話說到半道,忽然打住,賣的什麼關子?
趙桓麵無表情,一點也沒有接話的意思。
張邦昌老臉一紅,接著說道:“隻是金兵初退,當務之急是迎太上皇帝還朝,六賊之事,似乎可以緩緩再辦。”
尚書右丞唐恪道:“臣以為,張相之言實屬萬全,請陛下深思熟慮。”
李綱也上前說道:“臣李綱附議!”
七名宰執,除樞密使吳敏、尚書左丞耿南仲之外,都是一個意思,就連張叔夜也讚同張邦昌的看法。
飽受怒火煎熬的趙桓,感到是那麼無助,就象可憐的明媚妹妹一般無二。
趙桓拍案而起,怒道:“緩辦,緩到什麼時候?金兵已經打到了家門口,還要緩?先人的陵寢被挖的挖,掘的掘,還要緩?
就在剛才,明媚進來說,越王妃的陵墓也遭了難。老人家屍骨無存!你們說,讓朕怎麼緩!
百姓罹難,社稷塗炭,你們說,讓朕怎麼緩?
難道,等到我們君臣都成了金人的囚虜,才能辦是嗎?”
趙桓氣勢逼人,宰執無不驚駭。
無人敢於答話,殿內空氣迅速冷卻,從四麵八方壓來。
關鍵時刻,還是李綱。李綱定定心神,奏道:“事有百端,總有先後。上皇回鑾,再辦此事也是不遲!”
趙桓舉起手邊的茶杯,揚手就摔了出去。茶杯從李綱耳邊擦過,“當”地落在大殿中央,碎片紛飛,水花飛濺。一聲脆響,仿佛千斤重錘撞在心兒上,眾人嚇得一哆嗦,臉色變得刷白。
自從趙桓登基以來,即使金兵圍城的危急關頭,也從來沒有這樣失常過!
李綱“撲通”跪在地上,五體投地,無言請罪。
其餘人,也全部跪在地上。
趙桓聲色俱厲,道:“蔡京南下,百姓竟不賣米於他,僅此一事,便足見民心了。民心如此,為何緩辦?
朕如果連這個事都決定不了,這個皇帝不作也罷!
傳旨:貶太師致仕蔡京為秘書監,儋州安置;太師、廣陽郡王童貫為左衛上將軍,吉陽軍安置。貶太傅致仕王黼為崇信軍節度副使、安置永州。翊衛大夫、安德軍承宣使李彥賜死,並籍沒家財。放寧遠軍節度使朱勔歸田裏。貶少保、淮南節度使梁師成為彰化軍節度副使。
六賊家人遇赦不赦,永不續用!”
皇帝都可以不作,也要懲辦六賊,官家的決心這麼大,還能說什麼?
張邦昌等人無奈領旨謝恩。
別人都起來了,惟獨剩下李綱一人。李綱緩緩抬頭,雙手托起烏紗帽,慢慢地放在地上,重重叩頭,道:“臣李綱忤逆違旨,君前失儀,罪該萬死。臣德淺才薄,難堪大任,即請閉門思過。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給朕閉嘴!”趙桓吼道,“動不動就辭官請去,難道朕就說不得你?你李綱也不是沒讀過聖賢書,這就是你的侍君之道?朕何時說過要你辭官?再有此言,朕定不輕饒!滾回你的位置上去!”
李綱拜倒謝恩,回班站好,遭受了官家的一番數落,神色之間並無窘迫之態,反倒多了一絲喜氣呢!
這時,裴誼弓著身子進來,走路的樣子就象蝦米在地上爬!
“稟報官家,緊急軍情!”
種師道那裏有消息了?列祖列宗保佑,千萬不要再出亂子了!
趙桓心中忐忑不安,既想看又不想看,看了怕後悔,不看擔心更後悔!將種師道的奏折接過來,仔細檢查了一下封口,確認無誤,慢條斯理地撕開信封,抽出信箋,緩緩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