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蘭姐，我就不送你了。”秀美醉醺醺地說。
春蘭醉醺醺地站起來，瞧了一眼秀美。
“還說你送我？你比我還醉呢。”
秀美用軟綿綿的手拉住春蘭的手臂。
“難道你不回去不成嗎？”
春蘭拔開秀美的手，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我爺爺不在家，我不回去不成啊。”
秀美打了一個響嗝，伏到台麵上睡著了。
這時候，已經是夜裏十點多鍾了。春蘭一走出秀美的院子，帶著涼意的秋風一撲到她臉上，她的心馬上就七上八下，狂跳不止，令到她感覺到一停下腳步就會跌倒下去，再也沒有氣力爬起來。回到屋子前麵時，她忍不住大大嘔吐了一番，把肚子裏的東西全部吐到了路邊那條臭水溝裏。推開院子大門時，她又一頭撞到了門杠上，腫起了一個小疙瘩。一回到房間，她一頭倒在了床上。
那一年，春蘭剛好二十歲，然而，整個村子就她這麼大還沒有出嫁了。春蘭之所以沒有嫁的原因，是因為她還沒有找到合適的男人。她的父母在她還沒有認清他們的麵孔時就雙雙去世了，她要照顧她爺爺，她也不想嫁到太遠的地方去，她暫時又沒有找到願意來入贅的男人，所以就那樣一天天拖了下來。接下來，發生了一樁令春蘭八輩子都想不到的事情。就是那一樁倒楣事，使她的命運驟然改變了，仿佛風雲突變一樣。
這一天晚上，就在春蘭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一個男人忽然撲到她身上，把她幾乎嚇暈了。她頓時冒出了一身冷汗，酒氣全消了。在燈光下，當她猛然瞥見那人竟然是她的堂九叔馬皮九時，氣到她的頭皮差點炸開了。於是她猛然推開了他，並一腳把他踢到了床底下。
這些年來，村莊裏確實出現過很多變態的男人，有偷女人內衣內褲的男人，有偷看女人衝涼洗澡的男人，有偷看女人蹲廁所的男人，有藏在女人床底下的男人，還有在半路忽然摟住女人的男人，還有老是跟別人的老婆調情或者睡覺的男人，還有把路邊的瘋女人拖回家去的男人……在這些男人當中，有上了年幾的，也有沒有上年幾的，有賭徒，也有懶漢，還有賒借無門的窮光蛋，有上過學堂的男人，也有從來不讀過書的男人……然而這時候，春蘭連發夢都想不到，趁著她爺爺在姑媽家裏還沒有回來，她的堂叔馬皮九竟然也會打起她的主意來。她更是想不明白，馬皮九平時一見到她就會臉紅，他從來都不敢跟她大聲說話，他甚至連望多她一眼都不敢，她叫他幫忙幹活時，他從來都不會說一個不字，如今，他怎麼會如此膽大妄為？她在傍晚離開家去祝賀秀美的生日時，馬皮九還在她家裏幫忙修理那台斷了軸的打穀機，她以為過一會兒他就會回去的，誰知到他非但沒有回去，還藏在她的房間裏，藏在她的床底下。
轉眼間，春蘭發覺馬皮九依然楞在床前，用色狼一般的眼光朝她覷著，她奔出了房間，攥著一把砍柴刀跑進來。就在她火冒三丈地揚起砍柴刀的時候，馬皮九楞了一下，接著慢慢跪下去。眨眼間，馬皮九的眼神忽然變得驚惶失措了起來，布滿髭須的黃臉皮抽搐著，嘴唇蠕動著，膝蓋抖動著，仿佛要哭泣起來的樣子。春蘭估計馬皮九後悔了，害怕了，想叫她放過他，求她原諒他，但是緊張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但是話又說回來，若果春蘭的爺爺馬八爺見到這種情形，無論馬皮九這時候怎麼乞求，怎麼懊悔，怎麼哭泣，無論他跟他們的關係有多親密，都有可能被馬八爺剁下手腳，甚至一刀劈死掉。然而，春蘭平時從來都不敢看別人宰豬殺牛，甚至見到別人殺一頭大公雞都會心驚肉跳，因此，那時候她根本不敢砍馬皮九，她也沒有足夠的膽量去剁他。況且這時，馬皮九也沒有把春蘭怎麼樣，他隻是摟了她一下，馬皮九的衣服還沒有脫掉，春蘭的衣服也沒有被他扯掉。所以，馬皮九根本就沒有令到她失去理智，失去控製，使她變成一個殺人狂。於是，她大罵了馬皮九一頓之後，垂下了手上那把砍柴刀，她憋著一肚火氣跑出了房間。
當春蘭氣呼呼地在沙發上坐下去時，馬皮九從房間裏蹦躥了出來，然後逃出院子，再逃到了屋子外麵。接下來，馬皮九離開村莊，跌跌撞撞地往村子後山奔去。在朦朦朧朧的月光下，馬皮九如同一頭迷失了方向、又快要餓死的、正在嗚嗚咽咽的流浪狗一樣……
隨後，春蘭好幾天都沒有見馬皮九的影兒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個星期之後，有三個村民有一天忽然在一個偏僻的山塘裏發現了馬皮九，但是馬皮九已經死了。馬皮九的屍首被汙髒的塘水浸泡了三四天，已經腐爛不堪了。接下來，春蘭就陷入到了一種莫大的苦惱之中去了。
馬皮九是一個接近六旬、無妻無兒女的鰥夫。他在二三十歲時候還被掛牌批鬥過好幾次，有兩次他還被喂過豬屎牛尿，原因是他偷了生產隊的芋頭，後來他就變得沉默寡言了，如同變成了一頭老老實實的悶牛一樣。後來，馬皮九在人們麵前很少說話，別人跟他說話，他也裝聾作啞。平時，他除了把那一畝三分田耕種得好好之外，就到城裏去打零工，不是挑磚擔瓦，就是幫人扛化肥搬水泥，要不就是挖水溝掏糞坑。由於他省吃儉用，因此他用積攢下來的辛苦錢，建了一間令很多村民都嫉妒到睡不著覺的青磚四扇屋，當時，村子裏沒有超過三間那種屋子，也算是豪華了。
馬皮九時常對春蘭的爺爺馬八爺說，他要聚一個老婆，他建那間大屋就是為了取一個老婆，為他傳宗接代，但是不知怎麼，那些媒婆介紹給他的女人，即使是那些死了丈夫的寡婦，或者是離過好幾次婚的女人，都沒有一個肯嫁給他。有人說他吝嗇，有人說他陽萎，有人說他有精神病，還有人說他克妻克子，還有人說他命帶六敗。由於馬皮九經常隔三差五地到春蘭家裏串門，也時常幫春蘭耕田耙地，補圍牆和修農具，所以這個時候馬皮九一死，春蘭就聽到了很多對她非常不利的謠言，甚至傷害到她的流言。有的村民在她背後這樣說，她為了霸占馬皮九那間四扇屋，以及霸占馬皮九的田地和荔枝樹，才把馬皮九推下山塘淹死的。有的村民說，她本來就是一個不三不四、傷風敗俗的女人，她每天都去勾引馬皮九，由於她把馬皮九的血汗錢割光了，馬皮九才跳下山塘自殺的。有的村民還這樣說，馬皮九跌落水裏淹死的那天晚上，她跟馬皮九就在那個山塘旁邊鬼混……
流言蜚語壓得春蘭喘不過氣，抬不起頭來，如同一塊大石頭重重地砸在她心裏。一氣之下，她跑到了銀光村媒人婆花姑的家裏，叫她幫她找了一個對象。一個多月之後，她就匆匆忙忙嫁到了離老家八十裏外的金灘村，嫁給了她現在的丈夫黃大成。盡管黃大成比春蘭大七八年，她還是自願嫁給了他。可是不久，她就發現，黃大成竟然是一個多麼令人頭痛和厭惡的人。盡管黃大成是村幹部，是村子裏的治保主任，但是他從來不幹農活，又不到外麵掙錢，又不到村公所上班。村莊背後有一個睹場，黃大成每天就跑到那裏，他把家裏的積蓄全部輸光輸淨之後，他就去借高利貸，害到家裏很快就家徒四壁，債務重重，甚至三餐不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