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的約會
那一晚,我已經做好了出大事的心理準備。但是從第二天開始,事態的發展還是出乎了我的意料。那天早上起來之後,唐五就出門找了悟空,還是沒有見到人,就連醫院裏麵的八寶都消失不見,問醫生,醫生說轉院去了市裏。
下午,彪子卻突然出現在了我們收購站的門外。他將昨天唐五遞給李誌偉的那個信封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他說:“五哥,不好意思。我大哥要我給你說,錢他有。”
在我的心中,唐五是一個已經修煉到了沒有絲毫火氣的人。但是那一刻,我親眼看見唐五的臉色青了,鐵青。他接過了錢,給彪子說:“那好,還要麻煩你一件事,幫我告訴侯哥一聲。我們最好還是見個麵,相識一場,有些事完全沒得必要!”
送彪子走之前,我抽空問他王坤的消息。
他滿臉猶豫,再三催促之下,他說:“三哥,坤哥沒得事,他和大哥在一起。你放心!三哥……這段時間,我覺得你還是別和坤哥見麵了吧!”
時間又過去了三天,除了鴨子與王坤都消失不見之外,九鎮好像從來就沒有這樣一件事情發生。但是,我幾乎每時每刻都感受到了那份隨著時間流逝而遞增的巨大壓力。
這期間,唐五多次試圖聯係悟空,甚至還拜托了剛出獄不久的老一輩大哥保長牽線,卻無一例外,沒有回應。我也和唐五談過,我給他說,這件事情我們可以自己來擔,不想要拖累他。他給我說:“如果悟空真的為了八寶不惜和我翻臉,我而今又甩手不管你和鴨子的話,義傑,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混了?這個事情現在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噠,曉得不?你也別太擔心咯,不見得一定就會怎麼樣,也許還有轉機。這段時間,你自己多注意一下就是了。”
那一刻我很感激唐五,我感受到了他的真誠。當然,這個局麵肯定不是他想要的,甚至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正如他所說,現在的他也是身不由己,被悟空逼的,悟空根本就沒有半點和談的意思,連見麵的機會都不給他。
可是不管怎樣,唐五都已經明確地向我表明了態度,他一定會保住我和鴨子,替我們出頭。這讓我第一次從心底產生了一種視他為大哥,而不僅僅隻是拜他為大哥的感覺。
同時,我也知道他是在安慰我。這件事情很可能並沒有太大的轉機。因為,就在與他進行上麵那段對話之前一兩個小時,皮鐵明告訴我,他無意中在秦三的身上看見了一樣東西。
槍!
皮鐵明看見的是一把鋸短了槍管的獵槍,就放在秦三的那件長棉襖後麵。做生意是不用帶槍的!打架也不用!隻有分生死的時候才會。
第四天,消息終於傳來,送消息的人是保長。保長說,悟空約唐五今天晚上九點,在縣城的一家茶館喝茶。唐五通知了我一起去。
當天下午,我回家換衣服,路過老梁家門口的時候,聽見老梁在屋裏拉著二胡,唱著那首我從小就聽他唱過無數次的戲曲,旋律古樸蒼涼,歌詞奪人心魄。一時間我竟聽得入了癡。小時候,我從來就不願意聽這個東西。現在,我卻在裏麵聽出了那麼多的美好與絕望。要是當初我不幫王麗披上那件衣服,要是我不和皮鐵明一起去看那場電影,要是我不逞強鬥氣去砍闖波兒,要是我不……也許,現在我能享受到歌詞裏的那些美好。
但是晚了,我已經踏入了江湖。一入江湖歲月催,不勝人間一場醉。
在九鎮打流的曆史上,曾經有過兩個傳奇與一個神話。悟空就是那個神話,就算是時至今日,他依然當之無愧。
悟空本姓侯,“跛爺保長,胡少飛強,唐五一林,猴兒敢闖”裏麵的侯敢。人如其名,他確實聰明得就像一隻成了精的千年老猴。
隻要胎投得好,官位可以世襲,富貴可以繼承,卻沒有天生的大哥,侯敢也是一樣。在變成悟空之前,他是一個湧馬,也就是扒手。那個時候他十來歲,卻表現出了超乎常人的智商。比如,他可以偷鞋。偷鞋的人很多,這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偷的是別人穿在腳上的鞋。
三十幾年前,什麼樣的行頭是最時尚、最屌的?軍用品。軍服、軍帽、軍用水壺、銅扣武裝帶等等,其中堪稱極品的是隻配發給軍官的三接頭皮鞋。某天,九鎮有一個人不知道從哪裏弄到了一雙嶄新的三接頭皮鞋,走在街上,人們圍而觀之,無不稱羨。那些羨慕的人當中,就有侯敢和他的朋友——另外一個十來歲的小湧馬。那位朋友很想要這雙鞋,但是很顯然,別人穿在腳上,不可能偷得著。侯敢說沒問題,朋友不信。兩人打賭,誰輸了,誰跪在地上喊對方一聲爸爸。擊掌為誓之後,侯敢交代了朋友這麼一句:“你爬到牆上拿石頭打他,無論我在下麵說什麼,你都別停,隻管打!他如果追你了,你再跑!”
“跑不掉怎麼辦?”
“你背一頓打,喊我一聲爸爸,得一雙鞋。”
朋友欣然允諾。
於是,那個人走到牆邊的時候,一塊石頭打在他腦袋上,此人抬頭,發現牆上有個惡形惡狀的小痞子,頓時大罵。朋友對罵,邊罵邊繼續用石頭打。
那個人終於被打火了,翻身就要上牆。侯敢出現,首先對著牆上說:“算噠算噠,莫打噠,我要回去吃飯噠,不玩噠。”
朋友不停,繼續打之。
侯敢拉住那人的衣角說:“哥,你莫追噠,我說你的鞋子好看,他和我打賭說可以把你的鞋子搞髒,髒了就不好看了。他拿石頭打你,我估計就是想要你上牆,把鞋搞髒。我給他說,不打了。我們都是小伢兒,你是個大人,打小伢兒,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