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浮沉 (八 下)(1 / 2)

第三章 浮沉 (八 下)

俘虜們被整編結束後,元務本於眾新兵麵前被斬首示眾。在鋼刀舉起的刹那,很多人都高高地掂起了腳尖,鴨子般伸長脖子,屏住呼吸,好像這樣他們就能更清楚地看見每一個細節。鋼刀落下,湧動的人頭又“轟”地一聲向後躲去,像極了一群受驚的蒼蠅。

血噴泉般跳起老高,黎陽縣的劊子手上前一把,拎住落在塵埃中的人頭,高高地舉起來,四下炫耀。一刀奪命,他的技巧又提高了許多。一個多月前,同是在這個校場,他剛剛為楊玄感處死了不肯審時度勢的遊元將軍。當時砍了兩刀,人頭落下後髒得一塌糊塗。

“他死前沒吟詩!”有人遺憾地歎道。

“也沒眨眼睛,我看見了,一點沒眨!”有人信誓旦旦地保證,胸脯挺直,好像不這樣不足以證明他的勇氣。

“將軍說殺了他,咱們就都算沒罪了,不知道說得算不算!”人群中,有看上去稍微老成的新卒忐忑不安地嘀咕。

這句話代表了大多數人的心聲,大夥紛紛抬頭,用期盼的眼神向帥台上看去。看台上監刑的兩位將軍年齡都不大。一個麵孔白皙,身材勻稱,看上去如玉樹臨風。另一個高高大大的,臉上有很多黑胡子茬,眼神冰冷,一看就不像個寬容的模樣。

“應該算吧!”回答的聲音裏帶著猜疑。‘主謀處斬,協從不問’的話是那名白臉將軍親口說的,看服飾,他的官職好像比黑臉將軍大些。那名黑臉將軍從始致終沒說一句話,板著麵孔,不知道在想什麼。

作為一軍主將,李旭不得不來監刑,雖然他更喜歡在戰場上麵對麵地殺死對手,而不是將敵人綁成一團砍殺。眼下的場景讓他覺得很熟悉,像極了在蘇啜部,獲勝的霫人拿奚族長老祭天的情景。如果有人再在旁邊問上一句,“元務本,你願意用自己的血洗刷族人的罪孽麼?”這場景就更像了。走了兩年多,旭子恍然覺得自己仿佛走了一個輪回。

台下那些看客,旭子總覺得他們長得非常像舅舅張寶生和父親李懋,一樣老而愁苦的臉,一樣被生活壓駝了的肩膀。所以,當元務本將他們當成沒頭腦的草木時,旭子會莫名其妙地發火。但今天,這些人的表現卻更像王麻子、杜疤瘌和張老三,瞪著一樣貪婪的雙眼,流著一樣的肮髒口水,看著一樣的熱鬧。

想到張老三和王麻子,旭子就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孫九。王麻子當時拿了自己那麼多玉器去贖孫九,最後卻還是讓九叔走上了殺官造反這條不歸路。他真的把那些玉器用到九叔身上了麼?李旭現在有些懷疑。同時,他也深深地為孫九的命運擔憂。義軍的戰鬥力,前幾天旭子已經在黎陽城的郊外領教過了。如果這兩年遭到官軍的圍剿,九叔結局絕對不會好過元務本。

旭子知道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與三位授業恩師的教導密不可分。楊夫子指點了自己兵法和學問,九叔指點了自己箭術和做人,隱居在蘇啜部的銅匠師父教得最多,最雜,可自己卻連他的名姓都沒問到。九叔做了流寇,並且很可能已經死在了官軍的刀下。楊夫子做了楊玄感的幕僚,自己現在正帶著兵馬,奪了他的軍糧,牢牢地卡死了他的生存機會。如果楊玄感戰敗了,夫子將被淩遲,楊師母還有幾個已經出嫁的師姐將被抓回來斬首。想讓夫子不死,隻有楊玄感獲勝。但憑著連兵器都沒有的亂軍,他有獲勝的可能麼?

人群中出現幾絲騷動,打斷了旭子的沉思。他抬眼向下望去,看見明法參軍秦綱將元務本的人頭用拖盤盛起來,端到點將台前請宇文士及和自己查驗。李旭木然地掃了一眼元務本的遺容,點了下頭,木然看著秦綱端著托盤走遠,走到校場門口的旗杆前,用繩子將人頭吊了上去。

台下的看客們一臉興奮,盯著人頭漸漸升高,一直升到杆頂。然後,有幾個穿著仆役服色,腰間纏著白葛的男人走近將台,先拜謝了兩位將軍的恩德,接著用擔架抬走元務本的屍體。

他們是元務本的家人,現在是宇文士及的奴仆。當他們在點將台前站起身時,旭子試圖從他們臉上找到一絲仇恨。但他很快失望了,元家的人的臉上除了悲傷外,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