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壯士 (五 下)
齊郡並不是什麼特別富庶之地,但這兩年,因為有張須陀和齊郡子弟兵的存在,這裏反而成了一片難得的樂土。自從王薄舉義後,河南諸郡就“熱鬧”了起來。北海郡盤踞著郭方預;東平郡的巨野澤是個強盜窩;濟北郡除了治所外,其他各縣都有被賊兵攻破的記錄。眼下,就連聖人教化了千年的魯郡都是遍地烽煙,其他地方更是匪患成災,哀鴻遍野。隻有齊郡,在混亂的局勢中間保持著最後一片寧靜。幾年來,王薄、石秪闍、郝孝德,加上這次的郭方預、裴長才、石子河,先後十幾個大當家垂涎齊郡的富庶,卻無一人不刹羽而歸。
齊郡人知道冷暖,因此他們以最高的禮節歡迎自己的英雄。在太守裴操之的帶領下,父老士紳列隊迎出五裏。得勝鼓敲得震天,踏歌之聲動地,在一片快樂海洋當中,漂出整壇子整壇子的美酒,金燦燦淌著蜜汁的烤豬,還有女人們熱辣辣毫不避諱的目光,男人們欽佩中略帶羨慕的笑臉。
大夥世世代代居住在這裏,這裏是大夥的家,大周朝也好,大隋朝也罷,改朝換代,那是長安和洛陽之間的事情,距離齊郡太遠。老百姓眼中的英雄,不是傳說中有從龍之功的勳臣、名將,而是眼前這些凱旋歸來的壯士。正是這些憨厚得不能再憨厚,一錘子下去砸不出個屁的家鄉子弟保護了他們僅有的一點財產。也正是這些笑起來露出滿口白牙,走到人群中立刻被淹沒的家鄉子弟,用生命和熱血捍衛了他們最後一絲做人的尊嚴。
在震天的鼓聲中,老太守裴操之第一個舉起酒盞,雙手捧過頭頂,敬到張須陀馬前。“張郡丞領我齊郡壯士,急行百裏,勇搗虎穴。大破巨賊,威振東夏。是酒,乃齊郡父老為郡丞所賀,願不嫌其薄,勉而飲之!”
“願郡丞不嫌其薄,勉而飲之!”二十幾名身穿綢緞長袍的白須老漢齊聲說到,顫抖著雙手舉起酒盞,一直捧過了頭頂。太守身後,**著上身的齊魯壯漢們用力敲響牛皮大鼓,隆隆的鼓聲響徹雲霄。接過酒盞,張須陀在數萬敵軍麵前都沒變過顏色的臉慢慢地紅了,策馬尾隨其後的旭子看見老將軍的手也在微微的顫抖。老將軍想說幾句客套話,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出來,舉起酒盞,回過頭,先向背後的弟兄們示以敬意,然後一飲而盡。
“如無郡丞,我輩性命不保。如無郡丞,朝廷尊嚴掃地,此酒,乃為齊郡百官之心意,願郡丞不嫌其淡,再飲之!”裴操之又端起一碗酒,雙手高舉過頭頂。雖然身為一郡之守的他個人風頭每每被張須陀所掩蓋,使得他私下裏經常忌妒得兩眼通紅。但這回敵軍突然來襲,如不是張須陀等人舍命前去阻擋,他這個郡守連性命都保不住,更談不上什麼風頭與官聲了。所以,老大人這碗酒敬得實實在在,不夾雜著半點異味。
“若無郡守大力支持,若無眾同僚齊心配合,若無父老鄉親鼎立相助。張某再勇,弟兄們再拚命,也無今天犁庭掃穴之全功。此酒,張某不敢獨飲,願與太守大人,郡縣同僚和家鄉父老共飲之!”張須陀接過酒,馬上躬身,將酒盞舉過眉心。
**著上身的壯漢們再次擂鼓,隆隆的鼓聲敲得人心神激蕩。鼓聲裏,張須陀、裴操之,齊郡眾文職官吏,父老士紳,同時舉起酒碗,一飲而盡。然後將碗口倒過來,讓殘留的酒液在陽光下拖著尾跡一滴落入泥土。
眾人彼此相望,哈哈大笑。這的確是一場振奮人心的大勝。裴長才的白帶軍一年來作惡多端,隻要一出巨野澤,肯定造出無數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悲劇。這頭野獸糟蹋過東平,糟蹋過濟北,唯獨在踏入齊郡後,全軍覆沒。雖然裴長才一個人逃進了深山,但他的三個兒子和起家的那些嫡係盡數被誅。在講究弱肉強食的綠林隊伍中,沒有嫡係家底,此賊等於永遠被抹去了名號。
“如無郡丞,齊郡城郭不保。如無郡丞,家園化為焦土。此酒,乃齊郡黎庶所敬,願郡丞不嫌其寡,再飲之!”鼓聲中,裴操之將第三盞酒舉過了頭頂。
張須陀飛身跳下馬,一步踏到裴操之對麵。雙手接過酒盞,大聲回答道:“保我家園不被賊人劫掠者,非張某一人,乃齊郡上下共為之。這第三盞酒,張某願借大人之手,敬所有在曆次戰鬥中付出性命的齊魯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