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暗無天光,山野靜默。
帽天山的盤山公路上晃動著一輛汽車的光束,蜿蜒盤旋。從夜空俯瞰,這點光就像跳躍在萬籟俱寂森林裏的一隻螢火蟲,空靈漂浮,時隱時現,最後穿越到銀河深處變幻為一顆孤冷的星球……榮坤手握方向盤,死死盯著燈光之外的黝黑深處,思維遊離想象著這個荒謬的畫麵。他得想點東西,否則意識將凝固。在從縣城摸黑趕來的這一路上,他壓抑的神經幾乎凍結。
“頭,快到了。”拆礦隊的副隊長鄧中華坐在榮坤旁邊,赫然看見車窗外遠處礦廠一片亮著的燈火。純粹廢話,掩飾不住的驚慌。榮坤聽得心煩厭惡,思維從螢火蟲上收回來,沉聲問:“你害怕了?”
鄧中華努著嘴,悶頭不吭氣。
事故救援工作正在緊急進行中,縣領導現場指揮搶險,安排四個掘進隊輪流作業。按目前挖掘的進度,估計在明天中午就能疏通礦道的塌方土石。礦洞裏還有人活著。兩小時前,鑽機的鑽頭穿透堵塞的土石,深入到礦道內,鑽杆發出敲擊聲。現場人員聽到鑽杆敲打聲,拉回鑽杆,發現鑽頭上係著破布。這是條手帕,緊緊纏在鑽杆上,磨損後還剩部分殘片。寧茹的丈夫顧天雲從省城趕到救援現場,辨認出來,這是寧茹的隨身之物。其他人的情況不明,但至少證明寧茹還活著,她被困在礦道約四十米深處的位置。
鑽孔打出了一條生命探測通道,救援隊歡呼,幹勁十足地投入全部救援力量徹夜挖掘。
“媽的!”榮坤暗罵。原以為隨著礦洞坍塌出現的轉機,很快被一條女人的手帕擊碎。他不是自由的螢火蟲,而是見不得光的吸血鬼,天亮後就要被拖到太陽下暴曬,片片血肉潰爛燃燒至灰飛煙滅。天意不可測,難道他注定逃不過這一劫?媽的!他不認命。世間從來沒有鬼神,人命隻掌握在人手裏。他克製怒意,語氣平靜地說:“小鄧,這事完了,你也該挪挪窩了,換個環境重新起頭。”
“嗯!”鄧中華嘟囔一聲。
“局裏準備搞個公司,主營監測監理項目。你願意,我就向上頭推薦你去做總經理。”榮坤點到為止說:“經理保留事業編製,是獨立法人,有財權和人事調動權。”
鄧中華是礦產資源管理科的科長,如果能調任過去,那是個大肥差。當然,付出的代價也大。他悶聲說:“老大,我明白你的好意,但這次要我做的是……故意殺人的罪了。”
“這世上,人人都想吃肉,但總得有人幹殺豬的活。”榮坤語氣平淡地說:“禍事來了咱不怕,一起抗下,擺平。”
“明白。”鄧中華的臉上浮現異樣神色。
越野車悄然駛進礦區,輪胎碾壓碎石“劈啪”作響,悚然心驚。
榮坤關了車燈,摸黑開車前行。上方一層是燈火雪亮的救援現場,挖掘施工聲嘈雜。借著傳來的朦朧光線,昏暗的山石猙獰如怪獸,神經繃緊,幾乎屏著呼吸到達目的地,他暗暗鬆了口氣。車子停在隱蔽處,打開車後備箱,他和鄧中華從車後抬出一個沉重的長木箱子。
兩人吃力抬了木箱摸進一條被查封了的礦道。這裏位於塌方礦洞的下層,如果突然塌陷,絕對能造成上層山體的坍塌。支撐麵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地倒塌,除非人為破壞。兩人手抬的木箱裏裝滿烈性炸藥,安放在礦道某處支撐薄弱點,起爆後足夠製造出一場規模不小的事故。榮坤點亮一支大號特製手電筒照明礦道,光束以外,漆黑深處潛伏不可捉摸的未知。當他決定豁出去這樣幹時,並沒有想象中的恐慌,“一將功成萬骨枯”這話是他的鎧甲。他不在乎見到更多的人被埋在塌陷的土石方下,隻要他能活,活好,活得風光,別人死了關他屁事。
深入進礦道三十米處。洞外的聲音已不可聞,寂靜隻聽到兩人的急喘、腳步聲。
榮坤感到太陽穴鼓動,後腦處炸裂似的劇痛。他咬牙忍著不停歇,一鼓作氣抬著木箱去到踩過點的最佳爆破位。掀開木箱,他手持電筒照亮,鄧中華快速組裝炸藥。鄧中華退役前做過工程兵,弄這東西是熟手,事前還專門練習幾遍,這時他十分穩當,雙手麻利地連接定時器。榮坤眯眼盯著,暗暗吃驚。看起來,這家夥並沒有之前表現出來的慌亂,臨場鎮定,是個做大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