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章含鈺再也忍不住,淚水刷地湧出來。
那年冬天很冷。
漫長的冬季過後,章含鈺帶著孩子離開積雪消融的南開園,乘火車輾轉千裏到了西南小縣城,孩子父親的家鄉。第二年,她與顧衛民的堂兄顧明結了婚,兩人同在縣一中教書。她是個出色的曆史老師,深受學生們的愛戴。兩年後,章含鈺生下女兒取名顧芳。這個新家庭又添了一個新成員,全家其樂融融。時間過得很快,渾濁的曆史漩渦澄清平靜。中國撥亂反正,走向現代化建設的新時代,改革開放後,張之良和陳林玉夫婦均被選為中科院院士。
“兒子,你得記住這些事。曆史不能忘,忘記曆史就意味著背叛。”母親摩挲著他的手,舒緩說:“但也不能因此憤世嫉俗,更不能因性苦而自棄。生活有時就是這樣,與其咒罵黑暗,不如燃起一支明燭。”
顧天雲深深沉浸對往昔的回憶,心靈顫栗,凝滯的意識波瀾蕩漾起來。
世事如歌如泣。他枯瘦如柴的手攥緊發抖,心中無法言喻的萬般難受。
張之良拿了紙巾為顧天雲拭去淋漓濕襟的流涎。
“一切會好起來的,在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無論有多難。”
張之良寬慰著他,“這多年來,我輩走過了一條多災多難的嚴酷考驗之路,有人懷疑使命,背叛信仰,唾棄信念,但我們仍然心懷希望,堅定不移地走下來。時至今天,前方依然充滿未知黑暗的艱難,前路曲折艱辛漫長。但我相信,我輩中人繼往開來,從容麵對痛苦和死亡,以堅韌的信念走下去,成為引路人,為我們的未來闖出新天地。”
顧天雲漸漸緩和,他抬起頭,目光直視張之良,嘴唇無聲蠕動著。
張之良辨識了會,明白過來他想要說的話,吩咐秘書拿出一疊信封,拆開當中一封信展開在他麵前,“你女兒長高了,漂亮可愛,下個月報名上小學。她學會了寫字,從去年到現在給你寫了這些信。”
汽車行駛在盤山公路上,車體輕輕搖晃。
展開的信簽紙上,一行字躍入顧天雲的眼簾,字跡歪歪扭扭寫著:“親愛的爸爸!我是寧靈,我好想你,我每天在門口看,想你回家……”
稚嫩的、陌生的筆跡,卻讓他瞬時感應到無比親密的熟悉。
驀然間他的視線模糊了。
淚水急湧……他張著嘴無聲痛哭,爆發的哭,無所顧忌地哭,仿佛被割裂咽喉墜入懸崖野獸般的哭嚎,淚湧而下混合著口水肆意流淌……
盤山路,一路蜿蜒崎嶇盤旋,一路起伏。
車行離開帽天山公路,轉向沿湖路。前方徐徐出現白亮亮的水域。
微風,撫仙湖水麵似鏡映照藍天,清亮澄淨如藍寶石。
車隊停在湖畔岸邊,顧天雲恍然聞到了熟悉的清甜濕潤水汽。湖岸碼頭停靠著兩艘輪船,七八艘水警巡邏艇,附近區域布置著警戒線。“我們坐船走水路,送你回家。”張之良說:“這是安德森將軍的提議,他要和你在撫仙湖上乘船走一圈。在這裏你是主人,他是客,我們主隨客便。”
這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輪船破開湖水,波浪激蕩。陽光透過水波照射到湖水下十幾米的深處,湖水清澈若無物,碧綠幽幽。
張之良遠眺四方,遙指帽天山,“一山一水,山水相望,聚天地靈氣。這是個好地方。”
安德森感歎:“真是美如仙境!高原深水湖泊是大自然賜予人類的隗寶。世界如此美好,值得我們付出一切代價守護。”
湖麵上波浪粼粼,浮光掠影。顧天雲久久凝視著水浪,恍惚想到遙遠的多年前他和她並肩站在艦艇甲板上的那個黃昏,泓淨的海麵泛起浪花。
“你怕不怕死?在戰場上。”她那時問。
“我害怕別人的死亡,身邊的人。”他那時說。
霞光映照黃昏,她柔美的笑容隨著飄逸不定的水汽閃逝。
水浪泛起一抹粉色流光靈動追逐著他的目光,仿佛像水麵泡沫的短暫光亮,一個夢想,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隱隱的蕩漾。
(《靈海》第一部【黑鏡危機】全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