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9:59、6:00:00……
他開車到達墓地,關閉車燈,熄火。
夜黑如墨,籠罩枝葉猙獰的鬆樹林,天幕透出點點星光仿佛一襲精美的黑絨上滾動的一粒粒水銀,泛著微光。灰褐的眼珠俯視大地萬物。
他窺視墓地四周狀況。
依稀記得,穿過草地步行約兩百米的地方有一座倉庫,庫房裏有挖土機、鏟車,以及處理墓穴的各類工具,去那兒吧,可以找到掘墓用的鐵鏟、手推車、十字鎬和鐵鍬。他想,我要做的事很簡單,從庫房拿來工具移開墓穴草坪,往下挖四、五英尺深的坑,把行李包放入坑底,回填泥土掩埋,重新移植平整草坪,然後,我就可以順利地開車回去了。天亮以後,昨夜之事一切都不曾發生過,隻不過一場噩夢而已……去吧!你能做到的。他誘惑鼓動自己。
盯著手表,他看著秒針轉動了兩圈,等暗湧的恐懼平靜了些,他推開車門準備潛去庫房。“嘭……嘭嘭……”若有若無的聲響從後備箱傳來。
側耳凝聽,他不確定這聲響還是不是幻聽?
天地安靜異常,草地潮濕,昨夜的雨仿佛洗刷掉所有的生命體。
“嘭……嘭嘭……”女人還活著,尚存一息,正掙紮著隔著行包敲擊後備箱,希望我去救她……不!愚蠢的念頭,她死透了,被我勒死扔在浴缸裏,我親手勒死了最愛的女人……響動隻是幻覺,幻覺。但他忍不住又想,我忘了檢查她的脈搏,萬一她還剩一口氣,也許還活著呢?見鬼!這肮髒的念頭太頑固了。他顫栗著,沉甸甸的行李包壓在胸腔,漸漸難於承受負荷,無形巨大的力量撕扯他的心髒下墜,沉重拖著他墮入地獄。
他打定主意,去看一眼,否則該死的幻覺永遠都不會消失。
掀開後備箱,點亮車內燈。
橘黃燈光照耀,行李包的深棕色皮紋清晰可見,泛著詭異光澤,拉鏈叩鋥亮,觸手可及。該死的懦夫!快拉下拉鏈,檢查一下包裏,隻看一眼,他摸著鼓鼓囊囊的包,汗水滴滴落下。“唰……”他拉開拉鏈。
金發淩亂遮掩,一隻暗藍眼瞳注視著他。
了無生機,世間再也沒有了那種心靈感應。女人死了,永存於心。
刺痛讓頭腦漸漸清晰。
他決然前往庫房,用手推車運來工具,準備挖掘蘭迪的墓穴。
昨天下葬移植的草皮還有拚接痕跡,他點亮從庫房拿來的手提燈,趴在地上尋找接縫,一塊矩形的草皮寬約兩尺、長四尺,他估計至少要移開兩塊草皮才足夠往下挖掘放入行李包。
脫掉全身的衣服,他赤裸著抄起鐵鏟開始幹活。
移開草皮,像揭起大地軀體上的一塊皮膚,卷到一旁,露出灰褐色的土層。他換了鐵鍬往下挖土,再用鏟子把土鏟進手推車。這個活有些吃力,要是可以使用機械裝備就容易多了,但不能開動挖土車,他想,那會製造大麻煩。他隻能像辛勤耕作的農夫,揮鍬挖土、鏟土,不停歇地揮鍬挖土、鏟土,挖土、鏟土……忍耐手臂肌肉製造的劇烈疼痛,他咬牙硬撐著不讓自己昏倒,保持意識清醒,盡快幹完這肮髒的活。
土坑漸漸變深。
手提燈幽亮照射下,坑洞像野獸張大的嘴,露著利齒伺機吞噬他。
“你吞掉了蘭迪,還要吃掉我?”他在燈光陰影中笑了起來,狠狠一鍬砸下去。
6:32:32、6:32:33、6:32:34……
秒針瘋狂跳動。
土坑挖掘而成,他聞到了泥土中彌漫的生石灰味。
這個深度差不多接近埋葬的棺槨。他停住手,筋疲力竭。盡管戴著手套,手掌依然磨起了血泡,掌心傷痕滲血浸濕了手套,黏糊糊結成硬塊。他疲憊不堪,兩條手臂抖動得像颶風中的桅杆,腰椎和後背僵硬疼痛,腦袋也劇痛起來,眼前陣陣發黑,他快要站不住了。撐住!快完事了,他拖著腿去車上拿包。
墓地安靜無人,唯見陰影處漂浮的亡靈。
霍爾曼醫生灰褐色的眼瞳在夜空高處注視著他,不!不是眼瞳,那隻是個噩夢,世界上沒有鬼魂,一切都是幻覺,幻覺……晨露水汽襲來,他不停地打著寒戰,雙臂發麻竟然拎不動行李包,手上完全使不上勁。包裏像塞滿鐵塊頑固墜在後備箱裏紋絲不動。
耳膜嗡嗡作響,他咬牙拚命往外拉拽包。
“還差一點,堅持住……”他在心底發狂怒吼,瘋狂地把行李包用力拽出來。包砸在地上,女人發出呻吟,她也感到疼痛難當。“沒時間了,我不能再看你。”他辯解著,拖著包帶她去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