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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辛京,玉娘一個人踽踽而行。
那一夜禁宮大戰後,她知道傅山雄已死,而蔡紫冠仍然活著,便離開了寄身之處,孤身上路。
她與蔡紫冠無話可說,更不願再見,百裏清死在雄州,蔡紫冠的老窩在孚州,卞老太太留在阼州。無論如何,她都想離他們遠一些,索性便往翡翠公子過世的侑州而去。
北風卷地,風雪侵人,她買了一頭小驢、一件羊絨披風。
自辛京向東,過鐵水河、赤龍穀,行半月有餘,便進了侑州地界。
來到侑州,她便一下子失去了目標。她不知道自己具體該去哪裏,更不知道自己該在哪裏停下,幸好身上帶的銀錢還足夠。她便想,也許一路走下去,會有某個地方,她會覺得可以放心停駐?
騎在驢背上,有時她會覺得自己的肚腹有異。雖然隻有一個月,按理說不會有什麼摸得出來,但她知道,那裏,有一塊百裏清的骨肉在慢慢長大。
那是她為了買下百裏清,而付出的代價。
可惜最終,百裏清卻仍然沒能幫她殺掉蔡紫冠。
百裏清死後,她曾有過念頭,想要將那孩子拿掉。她和翡翠公子甚至都沒有一個孩子,她怎麼可以為別人生育。後來猶豫了很久,念及百裏清總算是為她而死,而將來若是讓百裏清的兒子去找蔡紫冠報仇,倒也不錯,這才沒有動手。
不過這樣騎驢顛簸,風餐露宿,她也沒有刻意去保護那孩子。
——一切,盡憑天意吧。
穿過一座名為“五爐城”的小城,她忽然發現,似乎有人在跟蹤她。
幾個鬼鬼祟祟的男子遠遠地盯著她,不時又是打眼色,又是做手勢,明明騎著快馬,卻放慢速度,保持著固定的距離跟著她出了城。
玉娘稍稍有些緊張,右手在袖下輕輕握住了左手的鐵鉤。
她沒有神通,沒有武功,若是一般的小賊,憑她這些日子出生入死的經驗,也許還可以應付。可那些人神色古怪,瞧著來頭不小,若又是什麼神通高手、亡命之徒,後果隻怕不堪設想。
——不堪設想?
——一切,也盡憑天意吧。
玉娘定下心來,繼續向前。剛剛下過一場大雪,路旁起伏的山丘,變成了連綿不絕的白色波浪。枯草瑟瑟,前途茫茫。又走了幾裏,左首邊的山丘夾坳處,出現了一座長亭,亭中隱約有兩個身影。她身後綴行的那些男子終於打馬揚鞭,追上前來,將她圍在核心。
玉娘在兜帽下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他們。
“妖女,看你還往哪裏走?”一個黑衣大漢喝道。
男子一共有四人,黑衣大漢帶頭,背著一對竹節鞭,其餘幾人橫眉立目,卻隻是狐假虎威。
玉娘看他們一眼,道:“我不認識你們。”
“我們認識你!”跟班的一人叫道,“‘寶玉雙英’的性命,就是壞在你的手裏!”
玉娘愣了一下,“寶玉雙英”這個名字,她卻是有印象的。這一對兄弟少年時父親早死,家傳的一套高明劍法,因此失傳大半,不成樣子。二人走投無路,拜訪翡翠公子,全憑翡翠公子的讀玉神通,才幫他們從祖傳玉佩上補全了劍法,從此在江湖上闖出了一番名聲。
那對兄弟登門時,還有一位朋友同行。玉娘注目去看那黑衣大漢,果然認出他來,道:“閣下是‘黑甲神’?”
那黑衣大漢吃了一驚,臉上反而露出悲憤,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丁某!”
玉娘頗覺無奈,黑衣大漢的姓名沒有外號響亮,她倒早就已經忘了。
“看來丁某也已經是你必殺之人了?”
“你們找錯人了。”
玉娘這時已經推知他們是因為江湖恩怨而產生誤會,既然與己無關,更加鎮定下來。
“你不是‘白毛風’?”黑衣大漢問道。
“不是。”
“那你是誰?”跟班又叫起來。
玉娘看著那黑衣大漢,張了張嘴,卻終於沒有說話。隻要報出翡翠公子的名號,也許就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甚至那黑衣大漢也可能認出她。可是不知為什麼,在這樣的局麵下,她並不想提及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