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邊,碎石灘,野渡無人舟自橫。

三娘將楊信之放下地,後者一邊揉胳膊一邊說:“你的勁兒可真不小啊。”

“少嘻皮笑臉!”三娘陡然間翻臉,冷笑嗬斥,“看上去人模狗樣的,竟然偷盜財物,勾引好人家的女兒,沒想到你會是這種人。”

楊信之做個鬼臉,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學樣說:“看上去蠻漂亮的一個女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黑蝙蝠’。說起偷盜,我跟你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哼,你是如何識破我身份的?”

“通常往家裏捎錢應該湊整數吧,送兩千二百九十一文錢,再扣二十三文跑腿費,我實在想不出有誰會這樣算賬。於是,我故意用狂草寫信,那字體即便讀書人也可能認不全,但收你信的人居然沒反應,這說明了什麼?其實信的內容無關緊要,你們真正在意的隻是其中出現的那幾個數字。同時,每次寫完信你都要仔細數兩遍字數,就更加證實了這一點。”

“你知道那數字有什麼含意?”

“自然是對應某本書上的字,以傳遞信息。一開始你說請藥鋪胡掌櫃讀信,我以為是《千金要方》之類的醫書,可怎麼研究都排不出有意義的文字。後來恍然大悟,你不識字呀,怎麼可能根據這種書來編製密碼?一定有更簡單的方法。於是我想到一本書——《百家姓》,連文盲也能輕而易舉地背完它,雖然全文僅五百六十八個字,但利用同音字也足夠傳遞信息了。我把信中所有出現過的數字排列起來,兩千二百九十一,二十三,以及信的總字數三十二,然後查閱《百家姓》,從頭到尾正好對應一個名字‘車舒薑’。而就在你寫信的第三天,一個叫‘車叔江’的船主被黑蝙蝠搶劫了,這難道是巧合?當然,我並不是從第一封信起就覺察到不對,直到你第三次寫完信,又有劫案發生,我才警惕起來。經悉心琢磨,我發現船主人的名字總能與信中的數字相對應——你借捕魚之機在城裏的貨運碼頭踩點,選中目標後用暗號通知同夥。”

“何止名字,信裏麵傳遞的消息多著呢。比如稱呼以‘爹,娘’開頭,表示船出秦淮河後往長江上遊走;若以‘娘,爹’開頭,則是下江南。”三娘頗有些自得地炫耀,然後沉下臉生氣道,“你這個笨蛋,在最後一封信裏故意用大寫數字哄瞞我,自作聰明地亂寫瞎寫,害得我兄弟劫了一船沒用的破爛書!”

“咦,當時你答應過要幫忙的,怎算哄瞞?”

“那你為什麼要搶卜居安的書?”

“說來話長呀。”楊信之自嘲地晃晃頭,解釋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皇帝,不喜歡讀書人對朝政指手畫腳,便挖了坑把他們埋掉,還燒書……”

“行了,你少他娘的廢話,不就是秦始皇焚書坑儒嗎,老娘雖不認識字,但不是白癡。”三娘不耐煩地打斷。

“嗬嗬,那我就直說。皇帝老兒修訂《天下圖書總彙》,命士林捐書,正是與秦始皇打的同一個算盤,以編纂為名,把不順眼的書毀去,讓全天下人隻讀他一家之言。某些珍貴或異端的書被借去抄錄後,隻怕再也回不到原主人手中。大多數人心中透亮,所以盡管朝廷通告中說得天花亂墜,卻根本沒幾個人願意捐獻……”

“切,有必要拐彎抹角嗎?”三娘嗤之以鼻,瞧不起道,“皇帝直接下令將書交上去,你們這些軟腳蟹讀書人還敢反抗不成?”

楊信之笑答:“當然不敢。但萬歲爺不想當秦始皇,卻想學唐太宗,做一個千古明君。”

“哦,我明白啦。”三娘點頭,“用我們江湖人的話來說,就是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好事兒全她娘兒們的了。”

“一針見血!”楊信之拍手喝彩,繼續道,“卜居安被迫做表率捐書,心中極不樂意,因此找我偽造字帖,並將其他珍本運往別處收藏。那天晚上,我在卜府撞見卜家大小姐帶人將書偷偷運上船,恰巧第二天你找上門寫信,於是我用密碼暗示了‘卜居安’三個字。之所以這樣做,是猜測他事成後可能會加害我,打算以此為籌碼同他談判,可沒想到連九城介入,令事情失去了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