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山

小蘇十七歲那年,師父終於讓她下山。

這天天氣晴朗,天空藍得讓人眼暈。在這樣好的天氣裏,小蘇將告別生活了十七年的深山,去往另外一個憧憬了許久的世界。

她早早地起床梳洗,準備到堂屋拜別師父,而阿紅已經在樹下等著了。小蘇拍了拍阿紅的頭,像平日裏那樣和它聊了聊天,差點忘了今天是個大日子。

師父在門內的咳嗽聲提醒了小蘇。她趕緊一整衣裳,垂手進去。

師父坐在桌邊,喝了口茶。小蘇感覺得到師父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不過,她不敢抬頭。

“小蘇。”良久,師父終於開口,“你就要走了。”

這話從三天前開始,師父至少已經說了五遍了。師父並不是一個囉唆的人,平日裏他十分寡言。小蘇記得自從五歲起跟在師父身邊,聽過師父說的話,加起來應該不會超過一百句。

師父的聲音裏總有一種濃濃的惆悵,聽得讓人心裏沉甸甸的。小蘇的頭抬了起來,說:“師父您要是舍不得我,我就不去了吧。”

“胡說。”師父冷冷道,“我並沒有舍不得你。”

小蘇歎了口氣,師父明明年紀不小了,嘴怎麼還這麼強呢?

師父咳了一聲,一指桌上的小包袱:“這裏麵是幹糧和銀子……還有藥,你帶上這些和那匹馬一起上路吧。”

小蘇乖乖給師父磕了個頭,師父不再說話,小蘇便退了出來。阿紅好像也知道了今天的不尋常,正在昂首嘶叫。

她拍拍阿紅的頭,走到院門口,回頭大聲說:“師父,不要太想我,我會很快回來的!到時候帶好吃的給你!”

裏頭傳來“嘩啦”一聲,像是什麼東西在地上摔碎了。小蘇很想進去看看,不過沒有師父的吩咐,衝進去是要挨罰的。

小蘇隻有把留戀的視線投向天空那無垠的藍色。而這藍色的盡頭,想必就是京城吧?

小蘇帶著阿紅走出了院門,沒能看到,房間裏茶碗碎裂,茶水流溢,素來愛幹淨的師父卻像是沒有察覺,整個人伏在地上,渾身顫抖:“十二年,十二年了……”她還想再去看一眼自己撫養了十二年的孩子,然而,她沒有那個勇氣。再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吩咐那孩子走上的,是一條怎樣的路。

二·路

端午剛過不久,天氣已經很熱了。剛剛有一行車隊經過,官道上塵土飛揚。路邊賣茶人衝著那已經遠去的人馬憤怒地罵了一句娘,然後把蒙了半碗黃土的茶水倒掉,另倒了兩碗茶水,送到茶棚裏。

茶棚裏坐著三三兩兩的客人,多是行商的來歇歇暑氣,一麵用這粗陋的茶水解著渴,一麵吩咐賣茶人將水袋裝滿。離這裏最近的城鎮還得幾十裏地,夠他們走上好一陣子。

忽然聽得馬蹄嘚嘚,這塵土尚未散盡的官道上又來了一行人。

賣茶人一麵罵罵咧咧,一麵急忙打開一塊油布擋住小小的茶攤,然而他還沒有罵完對方的娘,人卻愣了一下。而在他身後的茶棚裏,那些遠比他有見識的商人竟已站了起來,讚歎一聲:“好馬!”

這行人馬之中,有一人一馬當先。那是一匹紫紅色的高頭大馬,渾身毛發如緞子一般,在日光底下泛著晃眼的光。

眨眼工夫,一人一馬便已到了跟前,馬上人脆聲道:“老伯,給碗水!”

賣茶人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正要倒水,卻見一道赤色影子飛來,還沒瞧見是什麼東西,油布忽然活了似的自己掀開,一碗水向馬上人飛去。馬上人接過來一氣兒喝完,將碗擲了回來。碗裏丁零連響,卻是一枚銅錢在打轉。

等賣茶人回過神來,那匹馬已經去得遠了。後麵的一行人也追了上來,人未至,先瞧見一抹刀光。為首那人向賣茶人大聲喝道:“那馬上的丫頭說什麼了?”

“沒、沒什麼……”賣茶人舌頭都快打結了,“就……就喝了碗水……”

那人“哼”了一聲,信手一刀,將茶攤劈作兩半,跟著一揚手裏的刀:“兄弟們,在那丫頭入城之前,一定要給我把她逮住!”

塵土再一次籠罩茶攤,不過這一次,賣茶人已經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隻手將傾倒的茶攤扶了起來,順手放了一錠銀子在攤子上。那隻手白淨修長,手的主人大約二十來歲,坐在那群行商當中並不顯眼,然而到了近前,賣茶的才發覺他長得甚是秀氣。他的眼睛望向那行人消失的方向,嘴角噙著一絲笑:“看來,有熱鬧看了。”說完他就拔腿追了上去。

兩條腿的人怎麼追得上四條腿的馬?然而他卻好像不懂得這個道理。

三·馬

被人追在屁股後麵跑的,當然就是我們的小蘇。她騎在阿紅身上,發絲迎著風,神情很是輕鬆,因為她知道,後麵的人再厲害,也追不上阿紅。

但她卻沒有料到,前麵有大隊人馬堵住了官路。這正是方才遭賣茶人罵的先一隊人馬。隻不過現在整個馬隊除了偶爾的馬匹輕嘶外,半點聲音聽不到。除了最外圍一圈的人,其他所有人都下了馬,將一輛馬車團團圍在中央。

小蘇剛拐過一個山坳,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她趕緊拍拍阿紅的脖子,阿紅整個身子幾乎直立,才刹住了步子沒衝到前麵的人身上。

正迎著阿紅的人連睫毛都未眨一下,淡淡道:“小姑娘,此路不通,你請回吧。”

小蘇道:“大叔,我要去京城送藥給人治病,可耽誤不得,請讓個路吧。”她生得清秀可愛,又是軟語請求,讓個路也不是什麼難事,任誰都會點頭的。

然而這人卻像是沒聽見一般,隻道:“小姑娘,請回吧。”

小蘇還待央求,後麵的馬蹄聲已經近了。師父並沒有教過小蘇武功,小蘇眼下所會的,都是平時偷看來的一鱗半爪,她知道自己斷斷對付不了後麵那麼多人,不由得急了:“大叔,讓我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