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黑壓壓地聚滿了烏雲,方歇未久的暴雨,眼見著即將再次傾盆而下。泥石流已卷去了數條生命,拖家帶口的人們卻不得不繼續踩著泥濘,尋著無法分辨的路往高處走去。

沒有人願意拋下自己的家,然而雲夢的水已衝破了鄰村的多處水堤。雨再下下去的話,山洪終將淹沒他們的村子。

老人在悲苦中顫顫地前行,幼兒在拉扯下抽泣著跑動,失去家園,總比失去生命好上一些,要怪的話,似乎隻能怪自己的命途多舛。

烏雲間電光閃動,卻聽不見轟然的雷聲,如果有誰能將視線穿透頭頂那層層暗雲,或許就能看到那個悄坐於雲端的少年。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泛起安靜的柔光,卻怎麼也穿不透隔斷天地的積雲。

少年低下頭,也不知是否在看著地麵上螻蟻般的人們他的臉上一片冷漠,同情那些芸芸的凡人,隻能讓自己的內心徒然留下罪惡。天意難測,並非隻有凡人把握不住自己的命運。

日過中天,午時一刻。

他在雲端上輕輕地一躍,化作了龍形。龍的鱗是黑色的,比地麵上的人心還要灰暗,沒有常人想象中玉雕般的角,爪也隻有兩隻。他隻是龍族中最低等的二爪蛟龍,甚至無法像其他龍族般得到江河湖泊的分封。

他隻是一名“行雲”。

被龍族所遺棄,隻是借助母親的苦難才能勉強在雷部供職,不至於淪為妖類的“行雲”。

他用身子攪動烏雲,讓閃電雷鳴轟然大作,地麵上的人們惶惶不安,就像是等待著神的怒火降臨在他們身上。狂風在蛟龍的低吼間舞動,卷起暴雨向大地砸去。

這場陣雨必須下足七個時辰,一刻也不能多,一刻也不能少。

這是雷部的安排,而他,隻不過是一名“行雲”。一個由龍族公主觸犯天條,與凡人結合後所生下的低等龍族。

他叫赤尋。

陣雨持續地下著,地麵上的人們舉步維艱。一陣轟然之聲開始讓所有人驚慌失色,這聲音並非來自天空,而是起自一處土坡塌陷引發的泥石流。泥石流滾滾地向他們衝瀉而來,夾帶著沿途所能碰觸到的一切。人們慌亂地逃竄,卻已是無路可逃,為了躲避災難而逃離家園,得到的反而是先一步的死亡:呆滯、驚叫,緊摟著自己的親人,終歸是什麼希望也無法抓住……

黑鱗蛟龍在雲端中扭過頭去,不忍看這一切,他既沒有權力停止這場雨,也沒有足夠的法力解救這些人,他甚至不敢讓自己的身子停止在烏雲中攪動,使雨小上一些。些許的失誤,都足以讓自己失去這以母親的死為代價,才得到的微小神職。

羞恥與痛苦緊揪著他的心,靈魂如血染的海綿被利刃一絲絲地割著,滴血、不停地滴血,就仿佛重新回到了母親對著自己微微一笑後躍入九幽的那一刻。膽小的自己,隻能無助地哭著,什麼也做不了……

意料中的死亡並沒有出現,突然間,一聲嬌叱傳來,竟使得刷落如瀑布的陣雨也不由得頓了一頓,一道絳光由遠處直劃而來,掠起驚豔的色彩。

隨著色彩的由動而靜,一個身著絳衣的女子落在人群之前,揮動了手中的劍。劍氣衝霄而起,化作白光直卷而去,竟將有如群獸狂奔的泥石流卷向了山坡的另一端。險死還生的人們呆呆地看著她,失神間,她卻已驀地消去了身影,仿佛隻是一抹不經意間留下的夢。

“是神仙!”有人激動地叫著,“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來救我們了!”

於是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跪下,於泥濘間雙手高舉,感謝著上天。

赤尋目瞪口呆地看著雲端之下,卻怎麼也追尋不到那女子縹緲的身影。他自然知道她並不是什麼仙子,如果天上的神明真的有心解救這些人,又何必命自己降下這傾天的大雨?

絳光閃動,如夢如影。赤尋驚得抬頭,卻發現那女子不知何時已飄至了他的身前。輕踏著一縷霧氣,衣衫卷舞。她凝然的麵容泛著無由的神秘,清澈的眼眸有如打磨得最精致的明鏡,輕易地反射出光彩。這光彩,直透進赤尋的心底。

“蛟龍,”她持劍低叱,“停下這場雨。”

赤尋不安地從烏雲間浮出,擺動著自己的尾。他要如何才能讓這女子明白,如果有得選擇,他根本不想由自己來給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帶來災害?女子由於鄙視而輕抿著的嘴角,像是在無聲地質問他的惡行,讓他的內心生出一股孩子氣的慍怒。他一聲低吼,鑽入了積雲,越發快速地攪動著。

他的行為讓那女子更加不滿。女子冷笑一聲,手中晶瑩雪白的劍如流水般自然地舞動了起來,竟將日光寸寸斷去,再驟然地爆射而出,如劃破空間的魔箭般穿透積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