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快的語調,略帶嘲諷的意味,以及那句聽了一千遍的“試試看,或許會不錯啊”的口頭禪,不用回頭我都知道,永遠穿著白衣的詩子語來了。
詩子語是孫紅茶唯一的朋友,也是我這些年來見到的唯一一個來自山外的人。詩子語每三個月來找孫紅茶喝一次酒,順便帶兩包白糖,然後由孫紅茶來做出我最喜歡的糖餅。我喜歡見到詩子語,因為可以從他嘴裏聽到許多山外的趣事。他告訴我山外有許多城市,城市裏有種比駿馬跑得還要快的鋼鐵怪物叫做汽車,有種比雄鷹飛得更高的東西叫做飛機。
詩子語依然穿著那身比他身形還要寬上兩倍的白衣,走起路來兩個肥大的袖子一甩一甩。他左手提著一壇酒,右手拿著兩包白糖,一張恬靜的臉上帶著微笑,下巴上的胡渣兒顯出幾分陽剛之氣,長長的頭發隨意綰了個結,係成馬尾披散在肩後,帶著幾分仙氣。
飄逸、恰到好處的陽剛,是我對詩子語的印象。
孫紅茶靠在門口,眼睛微微往上一翻,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什麼橫掃天下,什麼《百字文篆》,很無聊啊。”
“哎呀呀,記得某人當年對這無聊的事情也很癡迷呢。”詩子語笑道。
孫紅茶頗有些不自然地哼了一聲,答非所問:“這個傻瓜碰了厭鎮石,中了火毒,不學禹步會死掉的。”
“話說那塊厭鎮石早該換掉了吧,十年啦,再過幾年怕是鎮伏不住那個東西了吧。”
“多管閑事,喝酒,喝酒。”孫紅茶一把搶過詩子語手中的酒壇,進了屋。
老瘸子和詩子語喝酒時,我總愛坐在一邊,撕開一包白糖,用手指蘸上幾粒,放到嘴裏,然後靜靜地聽詩子語講述山外的故事。
今天依舊,隻是詩子語的臉色看起來比往常要白上許多。
“最近過得怎麼樣?”老瘸子喝口酒,咂咂嘴,問了一句。
“哎呀呀,像老鼠一樣逃竄啊,大獵殺又開始了。”詩子語真心感歎道,“很難熬。”
“還有人相信那個傳說麼,真是愚蠢。”老瘸子說道。
“哎呀呀,愚蠢,真是很好的評價。”詩子語又笑了,“掌握著詛咒之術的厭勝師或許天生都喜歡死亡的氣息吧,話說最近幾年,又有幾個瘋狂的新人出道,要不要聽聽?”
“無聊。”老瘸子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興趣索然地吐出兩個字。
“也是啊,再瘋狂的新人,也比不過你當年啦。”詩子語開心地大笑。
老瘸子一張臉鐵青,悶聲喝著酒,似乎極不高興。
兩人極其跳躍的對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貪婪地舔掉手指上的最後一點白糖,忍不住問道:“白衣大叔,什麼是大獵殺?”
“唔,忘記了,你也算是個厭勝師啊。”詩子語摸摸鼻尖,眯起眼睛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我,“還真有必要跟你談談呢。”
“知道厭勝師是什麼嗎?”這實在是個簡單的問題。
“厭勝師是遊走在黑暗中的群體,來自黑暗,歸於黑暗,掌控著詛咒之術,也同時被命運所詛咒。”我背誦著本就出自詩子語之口的厭勝師定義。
他的眼睛盯著我脖子上的厭勝錢,問道:“還有?”
“厭勝錢是厭勝師的身份,每一個厭勝師都會佩戴一枚厭勝錢。”我低下頭,看看脖子上那枚銅錢,正麵四個字“厭而勝之”。
“記得這麼清楚,那就好解釋多了。”詩子語喝了口酒,完全無視對麵老瘸子的無聲憤怒,侃侃而談,“厭勝師是一個操控詛咒的群體,生於詛咒死於詛咒,詛咒兩字決定了厭勝師的人生底色必然是黑色。厭勝師之間總是存在不斷的殺戮,說起來,一切都要歸根於那個該死的傳說。”
他輕輕咳了一聲,喝幹一碗酒,眉頭微微一皺,似乎在壓抑著什麼痛苦。小木屋裏的光線並不太好,可我依然能看出來,他的臉色慘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