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嚴宅人合算起來,人口雖不多,從上至下也有三四十丁,事雖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亂麻一般,並無個頭緒可作綱領。正尋思從那一件事自那一個人寫起方妙,恰好忽從千裏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個窮苦人家,因其妻病重,這日正往嚴宅外的藥鋪子來,因此便就此一家說來,倒還是頭緒。你道這一家姓什名什,作者也說都忘了個對半,隻恍惚記得姓賴。諸公若嫌瑣碎粗鄙呢,則快擲下此書,另覓好書去醒目;若謂聊可破悶時,待逐細言來。
賴家的害了大病,已經五天滴水不能進了,家裏又窮苦,請了幾個串鈴的江湖行醫,不是給的藥材買不起,就是診視後說救不得。
因聽人家說上穀縣裏有個嚴醫生,天性好善樂施,見了窮苦人家有連藥錢都不收的時候。於是半信半疑地從莊子裏星夜啟程奔了來。急急地叩門聲震翻了鋪門,大聲喚道:“先生,先生!救人呐!”過了會子有個小子來開門,說道:“您老明再來,打烊了。”賴家的隻見妻越發難呼吸,知道再不對症,今晚就沒命的,一時又沒了主意,便嚎啕大哭起來。季氏剛剛胡亂睡下,恍惚聽見外麵有哭聲,急地穿上大白襖,提了個燭燈籠,款款出了家宅,往抄手回廊通往鋪門處來。但見一個衣衫破爛的男人跪在門前,後麵鬥車上躺著個女人,季氏心裏已知八九分。守門的小子見驚動了太太,連忙垂手下去。“驚擾太太,小的失職。”季氏隻對那瞧病地說道:“大哥,不妨事,我是這家太太。”一麵命小子把人扶起來,一麵數落:“老爺在家你們也敢這樣?是不是出去賭錢喝酒逛累就不請病了!還不去把人攙盡看廳裏。”
彼時合家驚動,季氏一麵倒茶,一麵喊道:“叫睡著的徒弟起來看病救人!”一時傳下去,就有兩個小學徒上來。賴家左不見嚴老爺,右不見正經醫生,心裏就已經灰了七分。
兩個學徒看了半天,悄悄向季氏說道:“師母,恐怕不中用。”沒想被賴家的聽見,更哭的流水一般。季氏一邊安慰,一邊問:“大哥,嫂子病了幾日?”等語。忙向貼身丫鬟說道:“去把大玉兒叫醒,說救人命。”
剛過一下,一個六歲左右的小姑娘披著季氏的大衣拖著地就來了。
賴家的犯迷了,怎麼又請出了個小娃娃?
但見季婉玉小手診了一隻大手,又換一隻,道:“兩手脈沉數而弦,是火被寒逼住,不得出來,越過越重。叔叔,看一看阿姨喉嚨。”那婦人,約有二十歲光景,麵上通紅,人卻甚為委頓的樣子。男的將她輕輕扶起,對著燈燭的亮光。季婉玉爬上母親懷裏往下低頭一看,兩邊腫的已將要合縫了,顏色淡紅。看過,打著哈切道:“這病是喉蛾,本不重,隻是一點火氣,被醫家用苦寒藥一逼,火不得發,兼之平常肝氣易動,抑鬱而成。隻吃兩劑辛涼發散藥就好了。”撲騰撲騰地跳出母親懷裏,取來喉槍,替他吹了些藥上去。“娘,我字還寫不全。”於是一個學徒忙取來紙墨,季婉玉便唱著:“生甘草、苦桔梗、牛蒡子、荊芥、防風、薄荷、辛夷、飛滑、石八味藥,鮮荷梗做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