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章,
申夫人在簾外撲進的陽光裏,看著政宜的呈上的竹簡,碧痕嬤嬤苦澀道:“政宜這孩子打的主意,真是迂其途而誘之以利,有鄉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聚起啊。”申夫人歎了口氣,自己看了一眼竹簡上的名字,就看出門道,她籲了一口長氣。碧痕嬤嬤一麵替申夫人綰了綰頭上的烏發發髻,一麵笑道:“這孩子開的藥果然有用。”申夫人淡然道:“用那根簪子,這支太浮華外露,小時候,我爹最討厭我的這個廣額,說女子長成這樣嫁不出去,他最喜歡我妹妹的小家碧玉的頭。害我拚命蓄劉海來蓋。可進申府那年起了好大一場秋風,在外抬食盒的我就原形畢露。我嶽父就說我方額廣頤,會克了男人,納不了妾。可到我夫君這兒,情況就反了,就是他進廚房偷嘴那會兒……“碧痕嬤嬤一麵綰發髻,一麵道:”夫人又不守禮數,講葷段子。“申夫人看著銅鏡裏的自己的樣子,道:”後來生米煮熟飯,他就沒事開我玩笑,說我的額頭比他還寬,定是足智多謀的,娶回來,省的他主外又主內,太費腦筋。“碧痕嬤嬤笑著把一根簪子簪了綰好的發髻,卻看不順眼,又要再重新順發,再綰,再簪。申夫人止住,回頭笑道:”都快五十了,三個孩子的媽。不要再弄了,就這麼著吧。能美到哪兒去?“碧痕嬤嬤道:“可今天是去見你夫君,是給政宜這孩子說媒,申老爺到底現在什麼個態度,全靠夫人你了,今天定就要規行矩步,要扇起扇子,邁起蓮步,美美的。”申夫人笑著指著自己的頭,看著銅鏡裏的自己,道:“美?半老徐娘。我呀,還得靠腦筋,再說了,他最怕我親自下廚做飯,我申廚娘殺人不見血。”碧痕嬤嬤一麵掩嘴笑,一麵又難為道:“夫人,那竹簡上的有些名字。”申夫人起身了,擺擺手,笑道:“政宜這孩子,包辦她相親的是咱們。碧痕,你把我的廚娘舊友都通知到了吧?“碧痕嬤嬤攙起申夫人,點點頭,申夫人笑道:”人食五穀雜糧,總有些要生病的嘛,又逢螽斯天災,有些人就不用也不必來了。”碧痕嬤嬤隻得陪笑道:“夫人說的狠是。“
碧痕嬤嬤撐著傘,倆人一徑往申家外府的書房裏走。倦了眼的小廝們在穿廊外見夫人來了,忙要進去報信。申夫人笑道:“你們不許去,今兒倒巧,順便打我夫君的窗戶跟前走過去。”又有一個先去悄悄的知會裏麵伏侍的小廝們,不許失驚打怪。於是倆人人悄悄的來至窗下,隻聽裏麵申老爺恨五罵六,忿怨之聲。
且說申夫人潛至窗外偷看,不料窗子卻開了,“夫人要查我納妾與否。”申老爺端著茶盅子笑道,“忘了,你是白紙黑字要我畫押。”申夫人啐道:“真是越老越賊。”說著,碧痕嬤嬤便攙著申夫人進了書房,自己出來遣走伺候的下人,關了門。申貌辨一把摟住他媳婦,申夫人倒在他懷裏,道:“我今天是和你談給老四說媒的事。”申夫人感到那雙熟悉的臂彎溜走了,申貌辨又開始正兒八經地看朝廷文書,申夫人走到椅子後麵,用手按住申貌辨的肩膀,道:“這裏頭的因緣你知道,我是鐵了心,不會要這孩子進宮的。你把政宜這好孩子看做什麼,一味藥材可以治病?“說著,申夫人兩片薄薄的嘴唇又顫動了一下,”沒政宜這孩子,就沒我,沒了你的夫人,沒了我們戰死的大兒子、私奔回來的老二,又被政宜救回來的老三。”申貌辨正要理論,申夫人發狠道:“自打嫁入你家,從未忤逆過我公公的意思,你的意思。但這次,必須聽我的。“說著把攜著的捧盒打開,道:”這都是好菜。“一麵又撒了些鹽在菜裏,申貌辨被嚇唬了,道:”你親自下廚了?“申夫人搖搖頭,指著這盤菜,笑道:”我就是剛才給菜裏加點鹽,你口味重。“說著,就端上菜給申貌辨吃,申貌辨急了,忙道:”你加的紅布塞子,還是白布塞子?“申夫人笑道:”涼了就不好,吃吧。吃了就知道我用的哪個瓶子,我孫女天天是我下廚親自喂得白白胖胖的。“申貌辨哼了一聲,夾了口菜在嘴裏嚼著,突然就昏厥在地上。申夫人嚇壞了,忙去推他夫君,大放悲聲,哭道:“明明拿的白布塞子瓶子,難不成我老眼昏花了,拿成耗子藥了,你死的冤啊!”申貌辨見逗得他媳婦哭了,才睜開眼,坐在地上,打趣笑道:“我就知道,你啊,舍不得殺我。”申夫人羞得滿臉通紅,用雙手捂著臉,罵道:“你個沒正緊的老東西。”說著又從捧盒裏端來盤菜,抽出紅布塞子的瓶子撒了進去,申夫人自己就要下筷,申貌辨這次真急了,忙打掉他寶貝老婆手裏的筷子,歎息了一回,哽咽而溫柔言:“好,好。夫君我都聽你的。“申夫人起身來,扭頭就走,申貌辨老來撒嬌道:“你夫君,我,守了二十多年邊境,你這就走啦?“申夫人咯咯笑道:“我說媒去,你把菜吃了,記牢,別吃成我的,那裏頭擱的才是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