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傑羅姆再露麵時,房屋外觀已修葺一新。在懷特先生的授意下、加上慣於在惡劣氣候的間歇趕工搶修,工程進展神速。原本需要四、五個整天的工作量,不到兩天便已近完成。內部雖隻僅裝修了四間房,其他毛坯狀態的房間也透著原木的芬芳氣味,破敗的原貌基本被掩蓋起來。
傑羅姆讓人把樓梯間裝上暗門,表麵做成空白畫框模樣,鑲上不會引起注意的裝飾畫。晚上工人全都離開後,他就拉開暗門,去找石臉發牢騷。
地窖還是老樣子,石臉對傑羅姆的抱怨不置可否,隻是心不在焉地做臉部體操。
“……把話說清這麼難嗎?!該死的!六小時前我差點……不說你也知道!你們竟然讓我參與一場保險詐騙!不管是‘巴別度’的奴隸販子,還是貴金屬混蛋們,哪邊我都得罪不起吧?”
石臉暫停做操,說:“你該明白,我說的越多,對蓋然性的幹預越強。哪天你發現我連擦屁股的順序都為你列成表格,換句話說因果鏈離崩潰不遠了。計算未來可能的走向要消耗無以計數的能源,計算本身也會使未來產生偏差……總之這不是你的腦袋能夠考慮的部分。你隻要按我說的做,過程越驚險,偶然因素改變大局的可能反而越小。勇敢的去吧!有我在背後支持,你死於非命的可能性、通常會維持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傑羅姆思量著“可接受的範圍”這種說法,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陳屍街頭才最妥當?或許這一次選錯了盟友也說不定。
“我不和你爭辯,隻要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石臉眼光閃爍一會兒,似乎正和幕後指揮暗中聯絡,然後緊抿著嘴唇說:“等。無光的地方也沒有影!最重要的是:多加小心!”
傑羅姆心想這不是耍我麼?“小心”還用你告訴我?!
“明白了……對我幫助太大了!我得馬上記下來慢慢背誦!”由衷感謝之後,森特先生扭頭就走。
石臉突然遲疑地叫住他。“喂!先別走。”見傑羅姆回頭,它苦思冥想一會兒,囁嚅著說。“僅代表我自己說一句,嗯,我不希望見你遭遇不測,你知道,我一個人的時間已經夠久。所以,多加小心。”
傑羅姆沒法嘲笑對方,表情尷尬,隻好轉過身說:“我會。”
快步離開地窖,他不想再抱怨得到的幫助太少。既然注定要和危險打交道,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
從“搶劫”中獲得的銀幣約有五、六十枚,這點小錢剛夠他繳納取暖的蒸汽費用,而其他各種稅費,在房子翻修完成後也紛紛前來追討。還有人試圖說服他、上繳前任屋主拖欠的罰款--據說可以增進市政當局對他的好感度,當然遭到婉拒。
根據懷特的分析,傑羅姆在“西北風”見識了一場有預謀的保險詐騙。提到這場戲的因由,就必須涉及“巴別度”商會的來曆。
商會得名於橫跨兩座斷崖的拱橋“巴別度浮橋”。橋身為形似彩虹的細長弧線,下方是高聳的懸崖,完全仰賴兩個端點、支撐長達九百五十尺的橋麵。在風力較大的晴天,這座橋會左右搖晃以保持平衡,這時候人在橋上行走如同乘坐危險的遠洋帆船;驚人的是,無論風力如何強勁,這座橋總能屹立不倒,甚至有人聲稱,曾見過狂風令橋麵上下顛倒的景象。作為羅森有數的古代遺跡之一,它輕盈牢固的建築材料獨一無二,除了不能用於通行,這座橋曆久彌新的優美外觀吸引著不少遊人,傑羅姆居住的“鬼屋”剛好占據最有利的觀察位置。
商會與浮橋同名,意味著這一組織從事最危險、利潤最高的不法行當,隨時麵臨大量風險因素;同時也自誇“永不傾覆”,能夠經受嚴酷考驗。
“巴別度”是本城最強大的地方勢力,暗中操控城市和周邊地區的財、政大權。任何外來商業組織,隻有繳納大額現金後才能進入被壟斷的市場,稱為“入埠稅”。傑羅姆所見的“西北風”商盟,來自羅森最北端唯一的不凍港“布欣”,到繁榮的王國陪都發展,則隻剩一個可憐的小門頭。“巴別度”用強賣債券形式榨取它一大筆資金,提箱裏的憑證不過是慣用的敲詐手法。
明白了事件的背景,傑羅姆馬上意識到,“西北風”導演這場鬧劇的原因:它試圖通過詐騙手段得到“貴金屬聯盟”的保險賠付,好把損失轉嫁他人,正由於計劃敗露,自己才險些喪生於“貴金屬”傭兵之手。
搞清了原委,傑羅姆還是不能理解,艾文為什麼要自己介入這場商業陰謀。反正石臉不會透露更多消息,還不如見步行步,隨機應變來的現實。
莎樂美正在廚房嚐試烹飪馬鈴薯和四季豆。傑羅姆聞過強烈的焦糊味後適度稱讚她一下,叮囑汪汪準備滅火,連晚飯也沒吃,就趕往下城區的小酒館,與懷特提供的買主商量銷贓事宜。
沿數百級石階向下,靜謐的上層區和喧鬧的下城區形成鮮明對比,他像剛剛步出神廟,又一腳踏進了夏季舞會的舞池。大量風燈掛在小吃店、賭場、酒樓和娼館形形**的招牌前,衣著千奇百怪,各色人等熙熙攘攘,好像夜晚才意味著一天的開始;隨處可見雜耍藝人表演詭異、甚至惡心的古怪舞蹈;久未梳洗的體臭、加上路邊流鶯噴灑的廉價香水,混合了水煙管吐出的淡綠薄霧,發酵成無法形容的、氣味的大雜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