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戲團(三)(1 / 2)

碼頭區仍舊熙熙攘攘,無論海盜、走私犯還是正經商人,都在忙於各自的生意,而這片原本龍蛇混雜的灰色地帶幾乎未受緊張局勢的影響。招徠顧客的**比城市其他部分更無顧忌,醉醺醺的海員經常當街械鬥,更別提比路人還多的扒手竊賊——看來這裏至多就這副模樣,再進一步也就相當於戰爭狀態了。

冒泡的灰色海灣算不上良港,經過幾次人為整修,水深仍不足以停泊大噸位貨船,取而代之的是,陳列在碼頭上近百艘中型船隻。幾乎能從船隻式樣分出各自用途:模樣敦實的平底方帆船隻能是商人的座駕;具有尖銳撞角和大型魚叉、貌似縮小後的捕鯨船的,則多為海盜所用;介於兩者之間的,一少半屬商旅護衛,一多半則為走私船。

傑羅姆一眼就認出克拉克的船:比其他船隻大一號的三桅三角帆船,船舷上刻有“紅鬆鼠”字樣,修補過的部分傷痕斑駁,不少人正忙著往船殼上鑲嵌鉚釘。

歌羅梅的港口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以建築燈塔的礁石為界,靠東邊一側夜間布下封鎖的鐵鏈,西側暗礁密布的水域則任由通行,也算是對港口海盜和走私貿易網開一麵。通常隻有最老練的舵手有能力摸黑穿越西麵水域,而一旦趕上落潮,露出水麵的暗礁犬牙交錯,連亡命的海盜也不敢輕易嚐試這條路線。以“紅鬆鼠”號的噸位和體積,可以想象渡過燈塔西側水域時、船員如履薄冰的狀況;由此可見,克拉克船長應該確有真材實料。

泛著魚腥和各種皮貨的濃烈臭味,潮濕的空氣讓傑羅姆有點呼吸困難。肮髒海水漂著各種汙物,腳下不斷滲漏的木板踩上去咯吱作響。“紅鬆鼠”號的船員正在加固船首的虎鯊像,克拉克一見傑羅姆出現,就順著纜繩滑下來。

“差不多了!”船長臉上掛著微笑,心情也隨船隻的整修大為好轉。就算將麵對少有定數的遠航,也比悶在陸上奄奄待斃強的多。

“馬上就能準備就緒!最好在一周內出發,正趕上南下的暖水。”

“我來問問你們還缺少什麼,最好能在後天之前上路。”

克拉克想想說:“應該行。我的人正在采購水果,還需要幾頭乳牛。船隻已經差不多打理停當,不知為什麼,這邊的商人對我們特別照顧,預付款項現在還剩一小半,隻要儉省一些,足夠完成航行了。”

除了再次證明艾文的精算能力,傑羅姆也得感謝凱恩的影響力,和自己有關的人,大多間接收益而不自知。

“我說過,這一趟會一帆風順。”下頜篤定地下拗,森特先生淡淡地說,“隻等著你的好消息。還有,我要找‘旅法師’談談,雙方在傳送時的協調動作還需要進一步演練,還有時間同步的問題也得再商榷。”

船長說:“這就不歸我管了。那家夥在小酒館裏,一眼就能看見。”

傑羅姆稍有些吃驚。單從外表來看,‘旅法師’不像縱情聲色之徒,反倒比一般法師更加沉默寡言,沒想到還能在小酒館這類場所見到他。隨便支應幾句,森特先生就順著海邊的走道緩步前行,很快抵達亂髒亂的酒館前門。

一進門,傑羅姆馬上在角落裏發現“旅法師”的身影——他正守著一桌子各類液體發呆,其他人大都感到這人有點毛病,角落裏的桌子也隻有他一個顧客。傑羅姆不客氣地在他旁邊坐下,對方恍若不知,仍舊盯著瓶琴酒目不轉睛,看得兩眼發直。

咳嗽兩聲,見對方沒什麼反應,傑羅姆不由地拍拍桌麵說:“怎麼?在練習用眼神施法嗎?我還真見過能這麼幹的家夥。”

神情恍惚地抬頭,法師摸摸下巴尖銳的胡茬,眼神渙散地問:“見過嗎?……一種古怪的液體,墨綠和紫灰相間,常溫下也能緩慢蒸騰。聞起來就像……像冷風刮過的水銀。可惜……可惜……”

傑羅姆仿佛聽過類似說法,禁不住問他:“你在什麼地方得到的正式稱號?我怎麼覺得,咱們曾見過一麵?”

“旅法師”歎息著笑了,“見過麵,又如何?總要各奔東西的,到頭來還不是孤零零一個?……嗯,你記性怎麼樣?”

“倒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幾年前見過的人,總會有點印象。”

“可是我,”法師用教人顫栗的眼神盯著桌子上的裂紋,喃喃自語道,“好像和所有人都已經認識過一千次……好像到過所有沒去過的地方,好像一輩子的話早都聽過三、四遍的樣子……這樣不知道好是不好?”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身體也往下縮了縮,一雙手不知道往哪放似的,止不住青筋畢露地絞纏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