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葉草(二)(1 / 2)

抵達貧民區時,剛巧趕上分發救濟糧。男女老幼按年齡排成三列,等著領取自己那一小塊苦麥麵包,外加一份稀薄的“乞丐湯”。湯鍋架在火堆上,隔著老遠就能聞見鍋裏傳來的、發酵的甜臭味。麥片粥和若幹來路不明的爛菜葉煮在一塊,冒著泡的湯水表麵漂浮不少淺灰色的小貓魚,泥炭來不及晾幹就給丟進火堆,整口湯鍋被裹在冉冉上升的煙灰中,隻要往前一探頭,再出來時那人已變得灰頭土臉。

救濟糧對羅森可是新鮮事。十年前,流浪漢和乞丐還受到《濟貧法》的額外關照。這一法律文件認定,不能自食其力者於社會無益,國家在保證其生存的前提下,有權剝奪受助對象的人身自由。法律實施不多久,那些最汙穢和危險的行當便都交給淪為苦役犯的流浪人員,而培養出一個賤民階層、不過花去了二十年左右的時間。

雖然給難民打烙印、戴鐐銬的時代已經過去,可賑濟行為仍舊一副恩賜的嘴臉,特意給救濟對象製造點麻煩是必要的步驟。這群麵黃肌瘦的男女尚未領到食物,隻見旁邊站著維持秩序的流氓們慢慢圍攏過來,一邊嘟囔著,一邊用手中長矛把隊伍前後標齊。

一個貌似唱詩班領唱的中年人主動上前,給小孩所在的隊伍作示範,教他們唱一首寫給某讚助商的肉麻頌歌;排隊的男女各有分工,女的一到長樂句結尾處便齊聲高頌“讚美你!慷慨的某某!”,男性則各自分得一麵紙做的小旗,像傻瓜似的左右搖晃。這一幕持續了十分鍾不到,一名青年男子憤然甩開旗幟,用腳猛踏兩下,嘴裏罵罵咧咧地徑直往外走;其他人麵麵相覷,還有幾個試圖跟他一道離開。

流氓們早有準備,分出三人截住那名年輕男子,剩下的不過呲牙咧嘴做做口頭威脅,就唬住了蠢蠢欲動的人群。瞧見明晃晃的長矛,倒黴的年輕人開始還不想示弱,瞪著眼睛跟他們爭辯。三個流氓也不答話,麵無表情圍著他轉圈,不時將長矛往空氣中呼呼亂戳。三五圈一過,年輕人額頭見汗,禁不住現出慌亂的表情。

與此同時,參差不齊的歌聲一直沒停下。唱歌的孩子對食物更感興趣,眼神在倒黴蛋和湯鍋之間遊移不定。女人大都低著頭,還有的咬著手指渾身直哆嗦,就這樣,讚助商先生的大名脫口而出時、聽著倒像某種寒熱病的代稱。幾個男的有些呆不住了,雙拳緊握相互打著眼色,表情比當事人還要緊張,隻等有人挑頭立刻會一擁而上。

冷眼旁觀的傑羅姆沒興趣繼續觀瞧,強出頭的注定挨一頓痛揍,老實認栽倒也死不了人。除非準備生死相搏,跟流氓過不去實屬自找麻煩。正要繞過這片是非之地,一轉眼附近冒出不少新麵孔,順著盜賊公街湧入貧民區所在的位置。仔細查看片刻,來人令他小吃了一驚。

新來的隊伍,中間是搬運醃製食品的工人,藍灰相間的製服顯示這些人屬於同一組織,周圍氣勢洶洶的則都是治安官裝扮,腰裏別著榔頭,神情舉止比幫派分子囂張許多。森特先生原本覺得流氓和治安官相差不大,此時兩相對照,雙方高下立判——不管再怎麼自詡合法,拿長矛的就是不及手持榔頭來得硬氣,一見治安官的紅袍,流氓們馬上腿腳發軟,連現場的災民都不由自主瑟縮起來。

治安廳在暴亂中全軍覆沒,沒想到招募新丁的速度著實不慢,突然登場氣勢強橫依舊,讓在場諸人皆有些措手不及。至於搬運食品的家夥,從背後的三葉草徽章看,當然是科瑞恩來的奸商。

“嗬嗬,您怎麼出現在這種地方啊?”熟悉的聲調讓傑羅姆莫名打個寒戰,不用回頭也知道,伊茉莉小姐也到了。“我猜猜,您不是來這觀看賑濟場麵的吧?這麼說您也是讚助人之一嘍?”

“恰巧路過,對這類投資沒興趣。”對方衣著跟其他“三葉草”的人色調統一,隻是把緊湊衣褲換成長袍,淡妝素服,比之宴會當晚的盛裝打扮別有一番風致。傑羅姆眉頭微皺,謹慎地斟酌詞句,“您出現在這種地方,挺叫人吃驚。最近市政廳好像有濫發合同的跡象,公益事業吸引眼球是沒錯,可不知道償付能力跟不跟得上?”

抿嘴一笑,伊茉莉淡淡地說:“這點沒什麼大不了,反正都是貸款嘛。我們又不急著走,還怕城裏的公共財產都跑了不成?”

心想這也太胡鬧了!用國家資產抵押貸款,市政廳的膽量實在驚人。“恕我直言,最近山頂雷電交加,就算有個露天金礦等著開采,爬得太高總該小心留神。畢竟人身上沒長翅膀,您說是吧?”

伊茉莉嬌嗔地扭著腰,森特先生禁不住為之側目,主動後退了小半步,“瞧您說的!我們又不打算買下市政廳的地皮,隻是城裏不太平,孤身在外稍有點心慌。要有治安官陪著,出門也就安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