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既輕且韌,熏染了若有若無的石炭酸氣味,掌緣偶爾滑過凹凸的文字,會產生摩擦絲綢的錯覺。筆尖微頓,“沙沙”的書寫聲暫停片刻,窗外雨水滴瀝了一夜一天,似乎全無止歇的跡象。
目光從旅行手冊上挪開,傑羅姆無聲注視一會兒發呆的莎樂美——對著攤開的筆記本,手托下頜,嘴裏咬著筆杆凝望窗外雨景。她好像心不在焉,指尖敲打一溜鼓點,眼睛裏有雨絲和輕霧編織的帷幕。
“當心墨水,滴在毛皮上很難清洗。”用最沒營養的話把妻子拉回現實,森特先生撥開身側的窗簾,掃一眼夾縫中生滿野草、被不斷拋向後方的路沿石。向南進發已進入第四天,道路千篇一律,天氣陰晴不定,除了前天半夜碰上過一頭麋鹿,旅途比想像中還要乏味枯燥。
來回晃動著使墨水空出來,莎樂美合起筆記,斜躺在鋪了軟墊的長椅上。“再找不到驛站會活活悶死了,真搞不懂幹嘛走這麼急。”
傑羅姆不置可否,皺著眉頭察看地圖,不時朝車窗外探頭探腦。“從昨天開始,經過的地形就有些古怪。軍用地圖測繪時間應當不超過兩年,可到現在我也沒瞧見下一處路標,該不會是走錯了吧?”
“不奇怪,”臉孔埋在攤開的裘皮裏,她半閉雙眼軟綿綿地說,“剛見麵時你就走錯了地方。如果沒遇見你,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湊過去坐到她身邊,傑羅姆揉捏著一縷卷發,低聲道:“不喜歡搬來搬去嗎?那咱們就不走了。到首都盤下一座花店,照看紅玫瑰和水浮蓮。把小丫頭送進寄宿學校管教幾年,長大了嫁給花匠的兒子澆水鋤草。至於狄米崔這小子,出人頭地怕是遲早的事,我決定在他身上做個風險投資,等咱倆老了說不定能得到些意外回報。”
笑得翻一個身,莎樂美仰麵瞧著他說:“日子過得好快,轉眼咱倆都七老八十啦!羅森裏亞到底什麼樣?呆久了不會膩煩嗎?”
森特先生歎口氣說:“跟羅森裏亞相比,歌羅梅隻是個小窩棚罷了……舊城的混凝土結構有近千年曆史,三座巨型拱橋彼此穿插,像人為樹立的弧狀山脊,登高遠望視野奇佳,半個城市就建築在百尺高台上。夜晚可以乘遊船在浮動的集市間穿梭,涼風掠過橋拱時,帶動風車向上汲水,供養沐浴著陽光的奇花異草……沒見過的人絕對想象不出,這座城市遠望像座精美的拱頂鳥籠,近看卻壯觀到令人窒息。”
聽他講得繪聲繪色,莎樂美撐起上身,眨眨眼說:“聽起來,那邊應該住著不少有錢人吧?”
“豈止不少。”森特先生兩手一攤,“羅森裏亞的居民有些終生住在不見陽光的橋拱下,經營雜貨店、麵包房之類的,末了清算遺產時找到滿箱金幣也不出奇。至於真正的有錢人,許多從曾祖父開始就沒下來過地麵,像咱們這種土包子,沒背景沒人脈,到了地方隻好低調行事,自稱有錢會被他們笑死。”發覺她泄氣地伏下身子,傑羅姆淡淡地說,“那邊人口眾多,想尋覓幾張生麵孔等於大海撈針,隨便都能藏個三五年。首都軍區駐紮著羅森的精銳部隊,真打起來,有組織的抵抗力量就數這支隊伍了,羅森裏亞總要比別處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