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聚(下)(1 / 2)

水潭邊纏結的大量觸手恢複了點綴花園的模樣,由偏門進入,傑羅姆很快找到倚在窗台上打瞌睡的狄米崔。簡單搖醒他,對方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說:“實在抱歉,不知怎麼就睡著了……”

“無所謂。”緊緊右手纏結的繃帶,傑羅姆疲憊地說,“‘不小心’睡著的不止你一個。叫醒其他人,帶上零碎物品,出發時間到了。”

收拾隨身攜帶的一點雜物,打著嗬欠套好車馬,把仍在酣睡的莎樂美安頓好。一刻鍾後,森特先生一行人慢吞吞穿越沐浴在薄霧中的小鎮,車輪再次輾過平坦的王國驛道。奇怪的是,離開幹涸地表不多遠,淅淅瀝瀝的春雨重又傾灑下來,天邊似明未明,清晨即將到來。

如同視野不佳時船隻發出的霧號,小鎮深處傳來幽遠低沉的長鳴,仿若綿延群山送來一段意外延遲了萬多個日夜的迷離訊息。先是狀似間歇泉、升騰著熱蒸汽的液柱接連閃現,緊接著以小鎮為中心,兩公裏方圓內的地表都能感到顯著震顫。馬匹止步不前,低空中色彩晦暗的氣體舒卷不定,耳鼓注滿潮汐拍打淺灘的細碎衝刷聲。

所有人不由自主下車觀看這奇景:整座小鎮被莫名巨力連根拔起,立在一隻體積超乎視野邊界的扁平“蛞蝓”背上、借強大腕足的蠕動朝日出方向顫巍巍漸行漸遠,身後遺留的巨大空洞造就出一麵波光粼粼的湛清湖水。二十分鍾的光景,整座鎮子才真正溶入血色朝陽映襯下的平原彼端,所到之處還能隱隱望見穹隆形狀的雲幕和霧靄。

連喜歡自言自語的蓋瑞小姐都無話可說,現場一片緘默,僅有的幾名觀眾屏息凝氣,為這隻背生硬殼的“軟體動物”展現的異樣活力所折服。直到汪汪忍不住大聲叫喚起來,一行人才終於恢複常態。

湖水雖然清澈,卻漂浮著不少破碎的龍骨,目光向下,一道近三十度的斜坡躍入眼簾。斜坡建築於豎井似的垂直空洞內,並非完全筆直,而是微弱側旋、一直伸延至目光難及的幽暗之處,可見部分豎立著密密麻麻的鷹架,還有金屬鑄就的巨大挖掘臂和黝黑鑽頭浸沒在水下工地兩側。岩石在日照和水波中碧色湛然,井壁上分布著若幹尖利石楔,不知道有水的地方怎會出現這類棱角分明的結構,不過也凸顯了無底深淵的陰沉基調。傑羅姆決定暫停前進,就在湖邊架起爐灶,他自己則沉著臉來回巡視,不時在備忘錄上描繪現場的地理特征。

炊煙嫋嫋,小女孩很快恢複玩鬧的心情,領著汪汪繞崎嶇水畔飛跑不已。狄米崔給森特先生送來一份午餐,順道瞧瞧他畫的草圖。

筆調簡潔,線條明晰,這些圖紙並不具備藝術家的審美情趣,若說出自工程師之手到挺像那麼回事。第一幅畫的是整體結構的剖麵圖,標出了水平線、最大視距和一串目測數字,非可見部分則通過想象得以補充。斜坡越往下,螺旋傾向越顯著,最終與環繞洞壁開鑿的、一圈圈壁龕似的小居室相連,權當是工人空中作業時的生活場所。圖中每兩個環形之間標注了“工段?”這個詞,各險要地勢間架起平台用以安置沉重機械,平台皆位於中央椎岩的邊緣,以確保結構強度。看似這些猜測不怎麼理想,下麵的半截圖畫被打上不少叉號跟問號。

下一張圖解畫的是、地表終究給鑿穿個不大不小的窟窿。最先登陸的是兩足蜥蜴和背上的騎手,加固著陸點的工兵和半惡魔步兵緊隨其後,這夥人先掃蕩附近的居民點——圖上形象地添加個戴著睡帽的人頭,然後往某個方向快速集結,一個大大的問號指向了東北方。

“怎麼是東北?”見森特先生呆滯地咀嚼生菜葉,狄米崔問道。

傑羅姆含糊地說:“動動腦子。如果王都方向告急,半路上會滿是軍區的驛馬,不可能如此冷清。‘蛞蝓’的自重太高,很難在崎嶇山地間活動,平原麵積又不大,沒完成集結整編之前,隊伍應當離敵方重兵所在越遠越好。注意鎮子頂上的煙霧——就像個喘粗氣的人,應當是氣體交換形成的小氣候,這蝸牛背上的份量可不輕。”

考慮片刻,狄米崔拿起剩下幾張紙。第三張圖被一分為二,左邊半幅能看出距離地表僅剩下薄薄一層,下方幾條主要支撐梁被削減到危險的地步,許多小黑點似的物體固定在承重的關鍵點上。隨著一個大大的“砰!”,另一半圖像上,密如蛛網的框架結構被爆破摧毀,豎井變成現在目中所見的空闊模樣,支撐梁殘跡淪為井壁上的尖石。衝擊波使地表大麵積塌陷,邊緣卻形成一圈山穀狀的破碎隆起。

最後一張紙比例有所放大,從側麵巷道中爬過來的“蛞蝓”正等待下方水位上升。這活物借自身扁平結構產生的浮力抵消巨大自重,一步步朝豎井頂端浮升,下方安放幾個被鐵索編綴在一塊的水上平台。登頂的“蛞蝓”最終舒展肢體,占據了洞口以上的地表空間。圖片最末畫了“蛞蝓”的平視及鳥瞰圖,大部分仍屬想象中的結構,隻是把背上的小鎮換成一座矗立著角樓的柵寨,身旁有大部隊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