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妝刀(二)(1 / 2)

那人並不答話,僵硬地扭過頭來,半張臉落入光照難及的死角。粗略一看,他臉龐異常英俊,線條卻過分圓柔,像個缺乏進取欲望、安享富貴的公子哥。再端詳幾眼,這第一印象隨即支離破碎:麵頰跟前額匍匐著不少舊傷,雖不醒目卻也不容忽視,作為頻繁使用暴力的紀念品、為主人平添幾分危險特質。既便如此,他樣貌並不可憎,反倒容易勾起觀者的同情,像上好材料用錯了地方,令人由衷感到惋惜。

視線抵住傑羅姆?森特,男人衝旁邊發問:“幹嘛到這狼窩來,威瑟林?”嗓音嘶啞,與破碎的外表相當匹配,聽著類似漏了氣的鼓風皮囊。加之聲帶受損,他由內而外沒剩幾處完整地方,眼睛衝準傑羅姆佩戴的“破魔之戒”,明顯是個識貨的行家。

威瑟林搖頭:“跟你一樣,受邀前往。”聽他這麼說,傑羅姆心中疑竇叢生,暫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數日前“寧博暴力團”替凱恩助陣,繼而被術士會悉數殲滅,幕後主使竟然接到一張請帖!?想起愛德華把莊園建在寧博的地盤上,又多次對他橫加維護;威瑟林自稱是愛德華的摯友,同時對“摯友”的政治立場深惡痛絕……這夥人關係匪夷所思,外人還是少插嘴為妙。

短暫的沉默,樓下歌者已轉為低聲呢喃,著力描繪冬季清晨的寒冷空曠。嚴霜籠罩下湖水一平如鏡,涼風裹著幾顆野櫟樹種子,不時蕩起微弱的漣漪。空中忽而墜下夾雜細冰雹的雨點,水麵上倒影迷離,隻剩天鵝同它的回聲作伴。寧博終於將目光從傑羅姆臉上挪開,打量著躲在後麵的洛芙,突然露出個惡意十足的笑:“都長這麼大了……我的大人,她這渾身上下、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這下觸及心頭隱痛,威瑟林短促吩咐一句,身後的女孩便倒退著消失不見,給三名男性騰出足夠空間。“我早說過,”他麵色深深不愉,“你跟愛德華那點事你倆自己解決,揭別人的瘡疤毫無益處,我女兒輪不到你來費心。看在過去份上勸你一句,別再給自己樹敵,弄到這地步,也該為將來找一條退路。”

寧博毫不領情,反而咄咄逼人地望著他,“你自己說,從認識他第一天算起,哪裏來的退路?你朋友是個什麼東西你會不清楚?自己還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好意留著自個消受吧!我的大人,咱們拭目以待,過不幾天他準得拿你的寶貝‘女兒’開刀——”沙啞聲線扭曲得又尖又細,寧博故意將“女兒”這個詞擰著花樣兒說出來,叫人聽了渾身不自在,總覺的他話裏有話。

威瑟林臉色青白,與其說是單純的氣惱,更像被一舉戳中要害,再掩飾不住背後的震驚和戒懼,“‘朋友’!你、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嗎!一點體麵都沒剩下,這些年你過得是什麼日子?”

緩慢、落力地擺擺頭,寧博咬牙念著,“不住往下掉。”恐懼,狂悖,慚愧和自我否定……複雜的情緒自他眼裏一掠而過,最後卻厭惡地啐一口,“別自以為是!養大一個小雜種,你也不比我更高尚!”

“閉嘴!可惡的同性戀!你倆可真是絕配!”雙拳捏得咯咯作響,威瑟林怒火中燒,猛然逼近兩步,雙目寒光閃爍。寧博右手探進身畔裝有施法材料的口袋,眼看將爆發近距離廝殺。傑羅姆磨擦戒指,尚未發出口頭威脅,對方突然搶先動手:一團粘性物質掠過威瑟林肩膀將他左手牢牢黏住,寧博明顯早有準備,同時向後退卻爭取施法時間。

“行了。保持肅靜。”

音量不高不低,語氣再尋常不過,此言一出,緊張氣氛像“啪”的給人戳破,對峙雙方同時轉向說話那人。身旁跟著小心翼翼的洛芙,愛德華慢慢挪步,走到能瞧見下方舞台的位置,先望一眼寧博才開口,“難得又聚在一塊,別叫人家看了笑話。威瑟林,你們一起到偏廳等我,今晚時間還早,待我把話講完後,誰要動手悉聽尊便。”接著對傑羅姆挑起眉頭,示意他暫且留下。

左手被裹在迅速凝固的灰色物質中間,動動五指都有困難,傑羅姆大歎倒黴,早知會發展到如此地步,開始就不該找借口溜出來。帶上自己女兒,威瑟林勉強抑製怒氣,沒說什麼扭頭便走;寧博衝愛德華投去冷冷一瞥,像個沒事人似的跟著去了。等他們先後離開,三樓看台隻剩兩名觀眾。明知需要硼酸溶液才能有效清除粘性物質,傑羅姆也不白費勁,隻把左手往外衣口袋裏一塞,斜倚在牆角上抹把冷汗。側耳傾聽樓下的歌聲,片刻過後,愛德華露齒一笑:“有何感想,不妨說來聽聽。”那神態比旁觀者還要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