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羅姆如釋重負,知道剛完成了既定任務,在破裂聲中朝下一躍,就勢打個滾,背後射來的強芒猛得熄滅了。
不論哪種視覺器官,光明到黑暗的轉換總需要時間加以過渡。水晶碎塊雨點般落入下方空洞,還來不及打開黑暗視力,耳邊就響起弗邁爾夜梟般的嘶鳴。對方痛恨的目標明白無誤,傑羅姆貓著腰連竄出好幾步,方才站立的位置已嘩嘩響成一片。
像排隊追逐鵪鶉的獵犬,大量紙蝴蝶聚成螺旋狀,緊貼地麵飛舞嗅探,讓他連回頭確認的工夫也沒有,不得不手腳並用,踏著瓦礫堆找尋掩體。金屬螃蟹背上依舊射出暗紅色光芒,弗邁爾仿佛兀立在舞台中央,被一圈燃燒的布景所包圍。灼熱灰燼為他戴上一張可怖的麵具,整張臉幹癟乖戾,迫不及待地轉來轉去,搜索著敵人的影子。
勉強蹩進幾塊碎混凝土構架的小角落裏,傑羅姆透過縫隙向外探看:伴隨著水晶的破滅,巨型傳送陣被擠壓成為可憐的半球狀,恰似褪色發黃的立體鑲嵌畫。傳送陣彼端,雄偉的“石樅樹”時暗時亮,竭力穩定住水晶分解造成的電力回饋,短路的火花此起彼伏,大量金屬蜘蛛往來奔走,照亮了地下城的無邊夜色。
這場較量必須用兩敗俱傷來形容。待到傳送窗口濃霧般散盡,平台邊僅剩一杆旗標,斜插在蜥蜴騎手的屍身旁。剩下的光源立刻變得屈指可數。戰略上的潰敗令敵人無心戀戰,尼克塔的屠殺計劃卻異常順利。他像隻追逐火光的猛禽,全速掃蕩任何舉火的活物,憑一己之力震懾住半數敵人。也許是快速運動產生的視覺偏差,尼克塔仿佛被雲霧狀甲胄所包裹,構成甲胄的物質虛無飄渺,形如一簇簇索命冤魂,細看時卻空空蕩蕩,叫人懷疑自己的視力出了問題。可以肯定的是,激烈殺伐不但沒能絆住他,反倒明顯增強了力量和速度,令他越發類似收割苦麥的長柄鐮刀,放進人堆裏準能爆出血泉來。
欣賞過弗邁爾和尼克塔的聯袂演出,傑羅姆由衷生出一股厭惡。假如這就是所謂的“自由”,這類“自由”可說毫無價值,相形之下,人性所含的虛偽反倒難能可貴!動蕩中“細語戒指”傳來信號,傑羅姆發現通訊頻率上有人小聲發言,數量不多,組織也很鬆散。看樣子自己人終於穿透重重阻礙,抵達了核心區域。
集中精神打開指揮頻率,傑羅姆第一時間聯絡上二組和三組,得知他們身邊不僅有自己人,還跟著不少術士和密探。由於通道狹窄戰況又激烈,三股力量已然擰成了一股繩,暫時沒法分得太清楚。兩位指揮員對上司的生命力十足驚訝,沒想到森特先生在敵人心髒部位折騰了許久卻依然健在,真叫人由衷欽佩!
對下屬仰慕的眼神無動於衷,眼前還有其他難題比接受奉承急迫許多。因為缺乏霍格人分流信息,他與兩個小組隻能透過一問一答交換情報,至於遠離戰線的“半畿尼”,除非對方主動發起聯絡、幾乎沒辦法互通聲氣。這樣一來,安放炸藥並引爆必將摧毀許多友軍,這場仗堪稱進退兩難。算算時間,倘若“半畿尼”手腳利落,爆破程序應該正在布線中,再猶豫片刻,變成煙火表演的犧牲品可就太不值了。
盤算未果,“細語戒指”的通訊回路突然浸入一片涼意,沿脊柱快速向下傳導,仿佛血液中傾注了大量水銀。傑羅姆感到額頭冰涼,連打兩次寒戰,短暫的通訊已被敵人識破。喊殺聲四起,“長矛法杖”霎時擊穿了下方走廊兩道防禦工事,接著湧現出一批亂糟糟的人頭,都趕來聲援他們的指揮官。比我方援軍早到了半步,弗邁爾就站在破混凝土柱子旁邊,表情空洞,眼睛裏的冷酷足夠冰鎮半個夏天。“要麼我高估了自己,要麼我低估了你。”
知道慌張失措也沒法延長生命,傑羅姆推開亂石塊,拍拍灰塵道:“我聽說,棋子不必執著於勝負。”
弗邁爾嘴角抽搐:“如你所言……身在局中,別無選擇。”話音一落,他抽出根錚亮的金屬絲,伸拉時琴弦般閃著光。細線滾紮盤卷,眨眼畫了三個半圓,憑空勾出一溜紋路來,看上去竟頗具美感——直到它輕易切碎了大塊混凝土,傑羅姆才放棄這友善的聯想,確定自己必須得逃命了。
腳踏著遍地礫石碎屑,空中落下不少鳥妖的羽毛,右麵則是一片狼藉。金屬螃蟹紅熱的外殼正溢出陣陣燒烤味,像個倒扣的巨型煎鍋,頂部煙塵四散,往牆上映出扭曲的紅光。加速跳過兩塊方尖碑似的水泥殘體,左側響起紛亂腳步聲,傑羅姆一偏頭,赫然瞧見個疾行中的兩足蜥蜴。
背上的騎手早已斃命,身畔還裝著三棱尖的長矛,蜥蜴短粗的前爪緊貼在前胸,夾起尾巴放蹄狂奔,沿“S”形路線反複擺胯,試圖甩掉背上披甲的累贅。青銅轡頭叮咚亂響,身後涼風頓起,傑羅姆幾乎感覺索命的金線搭上了肩頭。激烈的破碎聲傳來,眼角餘光無意識掃過:隻見金屬線兜住了大塊混凝土,接著向內緊收,將兩束“方尖碑”並排剖成整潔的石頭積木……蜥蜴長尾末端也被細線掃中,立即發出尖銳嘶叫,將背上的騎手側拋下來,右腿卻還卡在腳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