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赤潮(上)(1 / 3)

“你知道麋鹿嗎,凱爾利姆?”

“……以前麋鹿散居在山林裏、溪穀間、河灘上,有許許多多,與世無爭,安靜地咀嚼嫩芽。原本我們和麋鹿一樣,遇見危險時轉身跑開,頭上的角從不指向陌生人。”

“令人神往,不過沒意思。事實說明,這是個螞蟻的時代,一人高的大螞蟻。包括其他螞蟻在內,一切都是螞蟻的糧食,麋鹿不如早點製成標本掛在牆上展出。想生存,必須學會加入蟻群,孤零零的異類活不了幾天。與其花時間談什麼自然美,不如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你並不真正理解自己的嘴,凱爾內姆,你造句,卻不懂得題中之義。作為麋鹿而死,麋鹿依舊是麋鹿,麋鹿沒辦法‘加入’蟻群,變成螞蟻這件事提前殺死了它,放棄麋鹿的身份和被螞蟻吞噬是一回事。如果你說的‘活下去’是指‘繼續喘氣’,那麼你,凱裏姆,從頭到尾都已經是隻螞蟻,再沒有麋鹿的味兒。螞蟻和麋鹿有什麼法子交流呢?你們螞蟻是天生的啞巴——不會說,不會想,不會聽。”

“好一句‘天生的啞巴’!我不知道幹嘛跟一個乳臭未幹的丫頭廢話半天。別再給我起名了,找個懂道理的人來跟我談!”

“你要求麋鹿跟螞蟻講道理?說一萬遍也隻有一條——這是我們的土地,每一寸都是,為它流盡最後一滴血,值得。”

“很好……請看看你的人吧,‘先知’!他們能撐到今年冬天還是來年開春?沒給凍死的話,也會在燒荒時被清掃幹淨。稍微理智些行嗎?標本是沒血可流的,掛起來的鹿頭連表情都不由自主!比起被淘汰的哺乳動物,我寧願做一隻沒大腦的螞蟻!”

“映著河水照照自己的臉,查爾利姆,你畢生加入過任何一個群體麼?不管螞蟻或者麋鹿,一隻獨狼隻能在灰塵裏拖尾巴,麵對全世界緊閉的門,咬它自己的影子。”

“夠了。開始我就不該浪費時間。”

“換做你能理解的說法,查內姆,我們才不稀罕你的憐憫。”

經過一番友好磋商,雙方的談判正式宣告破裂。

森特先生鼻子都氣歪了,他已經很久沒這麼衝動過,目送轉身走開的年輕姑娘、很想背後贈她一記最惡毒的咒語。

——混到這地步還死不改口,你們不是自取滅亡嗎?!

回想開頭那一幕,傑羅姆被荒謬的情緒包圍著,後悔沒多紮她幾下。也許邏輯做不到的事毒針可以辦到……

“……別再靠近,不要試圖攻擊我。你們的先知已經挨了六七針,藥量再加她會死於呼吸衰竭。”每個詞都說得很慢,很慎重,傑羅姆不斷調整著字和詞的發音。距離上次使用這種語言眨眼過去十多年,若不是作為母語被認真地學習過,現在他根本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不斷逼近的戰士們沒空感到絕望,雖然目光遲疑,但攻擊的準備毫不鬆懈。懷裏的女人開始低聲呻吟,渾身像散了架,全靠他的左手才撐住不倒。麵對一雙雙仇恨的眼睛,除了共同的語言,傑羅姆對這群人知之甚少……不過某種天然的聯係正逐漸加強著。

也許是雙方共有的遺傳特征,也許是發色、瞳形和發音的細節?時間越推移,傑羅姆越發肯定,這夥人必定出自他母親的部族。好比孤身一人穿越大陸橋,步行數千裏後遇見了同樣習性的遠親,雙方在血緣上的相似處猶如細細的蛛絲,隻需一個支點就能勾出網來。

“慢著,他身上有我族的氣味。”從包圍中走出一個人,擋在傑羅姆和急於解救人質的戰士間,“看著他,這是個凱裏姆,半血之人……我想我曾見過他一麵。十多年前,他和他母親一道來參與我族的祭典,懷抱一把充滿不詳的劍,臉上還刻著羅森人的戾氣。”

不禁用尾指彈彈劍柄,傑羅姆懷疑地皺著眉。“神奇的記性——我沒向你借過錢吧,大叔?”

對方取下腦袋上的遮蔽物,現出一張被六七道傷疤毀容的臉。“雖然不應歸罪於你,但被你帶走的東西價值無法衡量。請先把她平放下,就照你所說,刀劍加身是沒辦法敘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