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太陽接近天頂,熱空氣像無聊的手擼著水邊的蘆葦,抓一把花絮和草籽,朝河上撒出點點漣漪。峽穀附近恰巧有濃雲飄過,幾秒鍾前天還亮得刺眼,轉瞬便暗淡無光,投下一片湛青。
薇斯帕攬著韁繩,左手尾指勾住馬鞭的係繩,每走一步折起的鞭子就隨小臂前後晃動。她用鼻子尖哼著熟悉的曲調,看樣子隻是出來閑逛,順便找個地方測試一下鞭子的性能;目光輕易洞穿傑羅姆?森特,像穿過一團惰性氣體,最後落在某個虛擬的方位上。
傑羅姆打量著渡橋的寬。照這樣發展,她要麼一頭撞進自己懷裏,要麼穿透他所在的次元、抵達一處神秘的亞空間。所謂“狹路相逢”特指此類狀況。
七、八種搭訕的方法在腦子裏兜了一圈,傑羅姆想挑個危險性較小的,但結果並不樂觀。像往常一樣,她穿著可體的騎馬裝束,短靴子搭配束身長褲,烏黑頭發盤起來塞進三角帽簷下,除了標致的身段,唯一的飾品是搖晃的鞭梢。她對森特先生視而不見,好消息是,那修長的脖頸和光滑的臉蛋仿佛銀湯匙刮過的杏仁奶油,香甜氣息甘醇馥鬱,聞之不飲自醉。壞消息是她實在夠冷淡,奶油瓶至少被凍過半年,貿然品嚐隻會吞下滿嘴的碎冰渣。
多少該給點提示吧?心裏不住嘀咕,傑羅姆眼神閃爍,信心也在動搖。兩人的距離迅速縮短,難道她特意找我興師問罪?做好倒黴的準備,傑羅姆硬著頭皮往前走,等近到可以數清楚馬鞭的分叉時,反而發現了一絲希望。雖然薇斯帕恨意未消,不介意給他兩下,卻破例塗上點若有若無的口紅,還用極細的唇線筆描畫過嘴唇的線條,若不是走到方便挨打的位置,他肯定沒法子發現。
兩片紅唇輕微接觸,鮮明的棱角和濕潤的曲線相互融合,化成一顆隱蔽的紅心,讓他霎時放下了一大半的不安。細細唇線猶如特赦文書上的花體簽名,千回百轉,寫滿怨懟和暗示,獨缺那最後一筆。傑羅姆現在心跳加速,想起已經兩度栽倒在動人的紅唇下,他對一記深吻所含的危險早就心中了然。
“我為你種了一棵櫻桃樹。”
薇斯帕步子一頓,語氣斬釘截鐵,“撒謊。”
傑羅姆也停下,“有人跟我說,在心裏騰出一塊地方每天照顧,就能種出水果之類的。我試過,但種子從未發芽,也許因為土壤貧瘠,長不出活物。後來我找到一塊地,真的把種子撒上去,雖然現在還很不起眼,但是隻要等,肯定會長出樹木來。”
她抿著嘴問,“等多久?”
“你有多少時間?”
薇斯帕突然冷了臉,翻身上馬一聲輕叱,她的坐騎揚起前蹄猛退幾步。看到這般動作,傑羅姆不禁色變,忙把小布扯到身邊,竭力俯低身體……隻聽蹄鐵狂踏木頭橋麵,一串疾如流星的加速後,腳下猛然一顫,腦袋上的呼嘯蓋過了蜥蜴的低吼。橋麵再次傳來四蹄落地的衝擊,這時傑羅姆這才相信自己沒被壓扁。
“瘋了嗎!你差點踩斷我的脖子!”森特先生麵容扭曲,蜥蜴也嘶聲叫喚,衝跳過去的一人一騎亮出牙齒,顯然非常氣憤。
兩步攀上鞍座,不待他下令,小布便緊追上去。
薇斯帕猛打韁繩,棕色駿馬落地後轉上小半圈,兜頭沿河岸邊狂奔起來。這次追逐雙方全力以赴,蜥蜴應當比對手更適應多石的漫灘地,爆發出強大的衝刺能力,逐寸縮短著同目標的距離。但薇斯帕的坐騎極為神駿,主人騎術又精湛,仗著領先優勢毫不示弱。兩隻動物幾乎跑脫了韁,傑羅姆從沒騎這麼快過,剛上來的惱火勁被一陣斜風吹散,開始擔心起墜馬的危險了。薇斯帕的坐騎釘過鐵掌,萬一踩中光滑的石塊,掉下來非受重傷不可!再說他騎蜥蜴的經驗很有限,更沒有玩命狂奔的嗜好,隻得迎風大叫:“快停下……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