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稀稀拉拉的敲打著醫院病房的玻璃窗,病房裏靜得可怕,到處彌漫著苦澀消毒水的味道,呼吸機咕嚕咕嚕地冒著泡,心電圖疲憊緩慢地忽上忽下地跳動著,證明著病人的一息尚存,我的父親憔悴地躺在病床上,緊閉著雙眼,微弱的呼吸,扣在鼻部的呼吸機讓他無法說話,雖然一直昏睡著,但全身插滿了各種管子顯示病情的嚴重,特別是大腿動脈上插入透析用的針頭已經兩年了,從未取出過,早就讓一條正常的腿萎縮失去了功能,細得隻有我的胳膊那麼粗,甚至連動都無法移動,讓人不忍直視。昏迷中父親蒼白的臉上依然承受著難以言表的痛苦,但是不論怎樣的痛苦,父親從沒有發出過一聲呻吟,見到我和母親永遠都是蒼白淡然的微笑,如今他安靜地躺在那等待死神的宣判。他真的累了,再也掙紮不動了,再也不能向從前一樣守護這個家,守護著我和母親這兩個他愛護的弱小女人了,他不想再掙紮了,每一次與死亡的擦肩而過,換來的不僅是難以承受的病痛之苦,更是對家庭負擔的深深內疚,他不想再為母親和我增加一分負擔了,昏迷前他向醫生交代了最後的囑托,拒絕再使用任何特效藥物,他要把家裏最後的積蓄留給失去屏障的母親和我,他把能救自己命的醫藥費省了下來告訴母親留給燕子,等她出嫁時給她,咱們不能讓這丫頭出嫁時身無分文,再難也得讓這丫頭風風光光地嫁人。然後流著淚拉著母親的手用盡最後微弱的聲音,說出了壓在他心底的話:
“惠歆,我對不起你,我拖累你了,你還年輕,再找個好人嫁了吧!不要再受苦了,無論如何要把丫頭留在身邊,這孩子任性單純,千萬不能放她走,那個小子我不放心,你不能讓我死不瞑目!”
醫生已經下了三次病危通知,這一次父親已經昏迷了兩天沒醒過,母親和家裏的幾個長輩們在病房外商量著後事,父親上海的姊妹們正在趕來的路上。我坐在父親的病床邊,握著父親的手,那隻手早已不再是我曾經熟悉溫暖有力的手,而是一隻軟弱、冰涼、毫無知覺的一個垂危病人的手。50歲,是一個男人應該享受幸福的時光,可是尿毒症已經讓父親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五年,讓父親從盛年的崗位上退下,纏綿於病塌,那種無奈,那種悲涼,或許隻有母親才感受最清楚!也就是從那個時候母親陪著父親尋醫問診,幾乎走遍了中國的各個角落,隻要有一線救命的希望就絕不放棄。
在父親得病的初期,都說偏方治百病,母親帶著父親去過新疆,走過雲南,到過最偏遠的農村,吃過無數農家土法炮製的“特效藥”,做過針灸治療,眼看著中醫無法醫治最後開始西醫的診治。到過上海最大的醫院,去找過北京最權威的專家,轉遍大半個中國,凡是能想到的治療方法全都嚐試過了,眼看著病情一步一步地惡化得不到有效控製,隻好回到雲陽,開始中草藥保守治療,我們能做的就是一家人陪在父親身邊,陪他走完最後的日子。從那天起家裏就沒有斷過中藥的味道,盡管中藥已經不起作用了,但是那個求生的信念,趨使著我和母親每天輪流在家中小院的小火爐上為父親煎製中藥,希望這苦不堪言的中藥真的能起到作用,哪怕隻有一點點也是好的。一碗接著一碗,一副著一副,我們也不知道煎製了多少副中藥,隻要是聽說有效的偏方土方不論多貴多難尋找,母親都竭盡全力去配來,每一中副藥裏都凝結了全家人的希望。這碗藥於父親而言雖苦心甜,於母親而言則苦不堪言,於我而言則不諳餘味,隻是家裏的每個人都漸漸習慣了繚繞不散的縷縷苦藥味......
好在父親過去在廠裏一直是個處長,家境較好,家中又隻有我一個獨生女,多少還有些積蓄,但是這幾年下來,再多的積蓄也有見底的時候,何況為了看病父母親幾年都未上班,而我也隻是一個剛剛大學畢業步入社會的黃毛丫頭而已。母親的幾個姐妹們在我們最難的時候,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幫著母親照顧父親,送個飯,陪個護,也好讓母親稍作休整,否則幾年下來,就是鐵人也早就熬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