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狂風的狂號聲更淒厲了,就像是妖魔的呼號,一心要攫取人們的生命,撕裂人們的靈魂。
突然間,前麵傳來洪亮的呼聲。
【停步……紮營……停步……紮營!】
呼聲一聲緊接著一聲,在狂風中從前麵傳到後麵。浩浩蕩蕩的駱駝隊,終於完全停頓了下來。
但劉新與甘寧還是被留在那小小的帳篷裏,直過了約摸頓飯功夫,才有人將他們移出去。
在這段時間裏,他們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既沒有嘈雜的人聲,也沒有搬運物件聲,更沒有敲打聲。
但此刻,他們卻瞧見歡喜佛那豪華的帳幕已在一個避風的大沙丘後支起,還有四五個較小的帳篷分列在兩旁。
兩條大漢將他們送到最左邊的一個帳篷裏,帳篷裏零亂地堆著些雜物,一人蜷曲在角落中,那正是甄榮。
甄榮早巳在期待著劉新。此刻,她瞧見了劉新,她目光中充滿了悲哀,也充滿了渴望。
她渴望能投入劉新懷中,渴望能與劉新緊緊擁抱在一起。即使她將在這擁抱叫,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惜。
隻是,劉新卻被放在另一個角落裏,他們間相距雖不過咫尺,但在她眼中卻仿佛天涯般遙遠。
她縱然用盡了所有力量,也無法向劉新那邊移動一寸。她根本無法觸及他那纖長的手掌,堅實的胸膛。
她唯一能觸及的,隻是他那溫柔的目光。
她的目光已和他的化在一起──那不止是目光的融合,也是生命的融合,靈魂的契合,那正是沒有任何力量所能分開的。
那已不需任何言語來表示他們的心意。
張富長歎一聲道:【劉新,你莫要怪我,那不是我的主意。】
劉新微微一笑,道:【沒有人怪你。】
張富苦笑道:【我雖然和她在一個帳篷裏,但那罪卻真不好受。她竟始終瞪大了眼睛,瞪著我。她好像恨不得一口咬斷我脖子似的。】
他長歎接道:【我現在才知道一個人的怨恨竟有這麼大的力量,她雖然隻不過是瞪眼瞧著我,我卻已忍不住要流冷汗。】
甘寧忍不住道:【你會怕她?】
張富道:【我自然不是怕她,我隻是怕她那目光,怕她那目光中所含蘊的怨毒之意。那種怨毒無論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可怕的。】
甘寧默然半晌,歎道:【不錯,仇恨的力量,的確可怕得很。】
張富道:【我以前聽人說過,世上唯一比‘愛’更可怕的力量,就惟有‘仇恨’,我現在總算已能明了這句話的意思。】
突聽帳外一人大聲接口道:【不錯,世上最偉大的力量,就是仇恨。】
語聲中,韓瑩已走了進來。
她穿著件織金的厚呢長袍,用一根金帶束住了她滿頭披散的黑發,看來就像是沙漠中最美麗的公主。
她麵上的笑容仍是溫柔而可愛的,但那雙美麗的眼睛裏,卻閃動著一絲冷酷的、詭譎的光芒。
她目光掃過了每個人的臉,微笑道:【現在,你們應該已體會出仇恨是何滋味了吧?】
沒有人說話,甄榮已恨得說不出話來。
韓瑩悠悠道:【我這樣對你們,隻是要你們嚐一嚐仇恨的滋味……在這以前,你們真的恨過什麼人嗎……】
她飄然走到甄榮麵前,緩緩道:【但現在,你是真的恨我了,是麼?】
甄榮咬著牙,瞪著她。
韓瑩緩緩笑道:【我不許你和劉新乘一匹駱駝,這在別人眼中看來,隻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你卻已恨我入骨。】
甄榮顫聲道:【你……你明明知道……】
韓瑩截口笑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有許多在別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在情人眼中,意義卻變得十分重大。】
甄榮突然嘶聲大呼道:【不錯,我恨你,我恨你,我恨得要死!】
韓瑩道:【我隻不過將你和劉新分開,你就如此恨我,那麼,假如你的母親被迫終身不能和自己相愛的人相見,隻因她被人汙辱已無顏再見他,到最後卻又被那汙辱了她的人無情地拋棄……】
她神情漸漸激動,淒厲地接著笑道:【假如你就是她被人汙辱時生下的孩子,她隻因深恨著那使她生下這孩子的人,所以也將這怨恨移在你身上。】
她嘶聲接道:【所以你一生下就已被人痛恨著,你一生下來就活在隻有仇恨,沒有愛的世界裏,就連你唯一的親人,你的母親都恨你,而你卻完全沒有任何過錯。】
她—把抓住甄榮的衣襟,大叫道:【假如你就是這樣長大的,你又如何?】
甄榮動容道:【我……我……】
韓瑩淒然一笑道:【像你這樣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自然想像不到這種事的。你隻因有人不許你和你的情人共乘一匹駱駝,就自覺已是世上最悲慘的人了,就已恨不得將那人一刀刀殺死,一寸寸割開。】
甄榮垂下了頭,頓聲道:【我沒有這意思。】
韓瑩手指一根根鬆開,站直身子,長長吐出了口氣,麵上突又泛起了那溫柔而又可愛的笑容。
她回眸向劉新一笑,悠悠道:【她既然沒有這意思,明天就還是讓她和張富坐在一起吧。】身子一轉,盈盈走了出去。
帳篷裏許久沒有人說話,卻有人送來了食物和清水,而且喂他們吃了。他們還是無話可說。
也不知過了多久,甘寧歎息一聲,喃喃道:【這真是個不可猜測的女子。到現在為止,我真不知是應當愛她,還是應當恨她。也許……是該憐憫她吧。】
這時,帳篷外,突然射出一根火箭。
火箭直射入黑暗的天空裏,鮮紅的火花,被狂風吹散,猶如滿天流星火雨──這時第二根火箭又已升起。
帳篷裏的劉新等人,自然瞧不見這奇麗壯觀的景象。
他們隻聽見急箭破風之聲,嗤嗤不絕,還聽見遠處隱隱似有呼喝狂叫之聲,自狂風中一陣陣飄來。
張富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甘寧道:【莫非有人來襲?】
張富道:【誰敢來捋歡喜佛的虎須!】
劉新沉吟道:【話雖如此,但關外民風強悍,多為化外之民,眼見得歡喜佛車馬侍從如此之盛,說不定也會來動一動的。】
甘寧笑道:【無論如何,這對咱們總是好的。】
張富冷笑道:【這也未必見得。那些野人,什麼事都做得出的,說不定……】
突然間,一人閃身而人,急服勁裝,長身玉立,眸子裏光芒閃動,卻正是那精明剽悍的死士第一騎。
甘寧眼睛一瞪,道:【你來幹什麼?】
死士第一騎微笑道:【王爺有請各位出去。】
劉新笑道:【深夜之中,有何見教?】
死士第一騎道:【外麵隻怕立刻就要有好戲登場,各位不瞧瞧,實在可惜……同時,王爺更想請劉公子瞧瞧他老人家的手段。】
帳篷之外,卻是靜悄悄的,大漢們一個個身上都裹著厚重的氈子,睡在沙上,像是已睡著了。
歡喜佛那華麗的帳篷裏,雖有燈光透出,但卻寂無聲息,劉新他們就坐在帳篷外的陰影裏。
這時那呼喝狂叫之聲,已越來越近。
突然間,馬蹄之聲也響起,一群人馬,手舉著長刀,直衝過來,刀光霍霍,馬聲長嘶,聲威十分驚人。
本像是已睡著了的大漢們,突然一躍而起,厚氈裏竟早已藏著強弓,弓弦響處,急箭暴雨般射出。
四麵的小沙丘後,也有無數條大漢閃出,那一群人馬,突然之間便陷入了重圍,有的狂叫著舞刀避箭,有的已慘呼著中箭落馬,有的卻要打馬直踏敵營,但歡喜佛陣前卻已有兩隊人迎了上去。
這兩隊大漢右手拿著雪亮的鬼頭刀,左手肘上,卻架著藤牌。藤牌護住了身形,鬼頭刀直砍馬腿。
刹那間,隻聽健馬悲嘶聲,狂呼慘號聲,刀劍相擊聲……在狂風中響徹這荒涼而遼闊的沙漠。
黃沙上,也已立刻流滿了鮮血。
四周也亮起了火把,被狂風拉得長長的。
閃動的火光下,隻見馬上的騎士,一個個俱是長皮靴,大風氅,白巾蒙麵,手裏的長刀,也帶著彎曲。
他們雖然在這瞬息之間,便已傷亡慘重,但剩下來的人,卻決不退縮,仍然揚刀向前直衝。
歡喜佛門下一條大漢舉著藤牌迎上去,馬上的騎士突然自馬鞍上拔出一根標槍,狂呼著直刺過來。
標槍竟穿透了藤牌,將那大漢直釘在地上。
馬上騎士直衝向歡喜佛的營帳。
隻聽【嗖】的一聲,劍光閃動,死士第一騎自半空中一掠而過,馬上的騎士頓時已隻剩下半邊腦袋。
鮮血有如旗花火箭般直標上去,馬上的騎士卻仍不倒,人馬繼續向前衝,眼見便要衝入歡喜佛的營帳。
隻聽得又是【嗖】的一聲,死士第一騎的馬又已自那邊掠回來,劍光閃處,馬腿俱斷,狂嘶著向外滾了出去。
甘寧動容道:【想來這就是西域的戰士了,果然勇猛剽悍。】
張富歎道:【但歡喜佛門下也的確不弱,在這種情況下,才可看出他們每一人俱都當真是久經訓練的戰士,誰也不可輕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