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貴女
一
畢不棄每次回憶起最初的夢想,眼裏總會流出渾濁的淚水。
他們說這個曾經叫囂寧流一碗血,不掉一滴淚的狂妄家夥,如今變得跟小娘們一樣悲悲切切。
有人掰著手指頭計算他發瘋的準確日期;有人擔心他會在某個曙光乍現的黎明找棵歪脖子樹了此殘生。
他的親生母親把他當成明碼標價的商品賣給他現在這個爸爸的時候,他還在咿呀學語,還不懂得怎樣安慰自己。
但他後來學會了,他安慰自己說,這個爸爸肯定比親生爸爸好千倍萬倍,肯定比親生媽媽好萬倍千倍。他被迫輟學走上社會謀生的時候,他安慰自己說,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他奶奶老的時候,他安慰自己說,我還可以好好孝順我的爺爺。他爺爺老的時候,他安慰自己說,我還可以好好孝順我的爸爸。他老婆在花光了他的積蓄,丟下他和孩子遠走高飛後,他就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了。他呆呆地看著他和老婆睡過的床,看著坐在床上哭得渾身發抖,將要步他後塵的女兒,他歎息道:******,這都是命!
他開始求神拜佛了,一個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崇尚科學,熱愛大自然的無神論者開始關起門來搞迷信活動了。
盡管這世上搞迷信活動的人不隻他一個,但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把他爺爺生前用過的視為己命的那些“寶貝疙瘩”——一個落滿灰塵的老香爐,一盞被油煙熏黑的豆油燈,幾尊掛著蜘蛛網的神像。他把它們都“請”出來,擺上了供桌。他擺上供品,點上燈,往酒杯裏斟滿酒,然後學著他爺爺生前拜神的樣子,燒香磕頭,虔誠祈禱。他的動作懶散、笨拙、滑稽,連他自己都覺得十分可笑。
他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閉著眼睛說了很多悔恨的、煽情的、肉麻的話。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腦子裏極力想象著神佛的真容,卻總跳出他老婆的模樣。他想起了他老婆豐滿緊繃的屁股,想起了他老婆那對鼓脹的能擠出小半盆奶水的大奶子。他不光想起了他老婆的屁股和奶子,還想起了他們在一起做過的樂事傻事,說過的情話氣話,甚至想起了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的樣子。
那幾尊神像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好像在說:關我屁事!他想到他爺爺生前是怎樣教導他的,他在心裏又把他爺爺說過的話溫習了一遍。
他說對神佛一定要做到“敬”,什麼叫敬?就是有什麼好吃的先端到神佛麵前,神佛享用完了你才能吃。你拜神的時候,要做到心無雜念。什麼叫心無雜念?像我這樣的,拜神的時候還想著老婆的屁股和奶子就不能叫心無雜念。可是我抑製不住的去想,本來我拜神的目的就是為了能挽回老婆的心,讓我女兒別像我一樣從小失去母愛。我的目的很單純,所以我在拜神的時候心裏是一定會裝著一個女人的。我不想我老婆就得去想別的女人,那豈不是天理不容?
想到這兒,他覺得挺慚愧的,他辜負了爺爺對他的一片厚望。但他心裏明白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誰也代替不了誰,他的活法就是努力維持一個完整的家。
香爐裏的香快熄滅的時候,他在院子裏燒了一捆錢糧紙。然後他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抽煙,他又想起了他爺爺的臨終遺言。
他爺爺畢繼文是辛醜年臘月二十九淩晨五點多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