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於這莽莽荒漠中縱馬奔馳,尋找家園。他離家已是一年有餘,沙漠中又沒有什麼明顯的標誌,路徑難以辨析。還好大概記得來時的方向,不致走得太偏而已。
胯下戰馬本屬番兵所有,番民自來長於蓄牧,訓養得法,供給軍隊者又屬優良上品,故比之明軍,其戰馬不但速度更快,耐力亦佳。此馬曆經拂曉夜戰,直至如今日上中天,雖途中無歇,但腳力不輟。
常思豪伏於馬背之上,疲倦的身軀輕懈許多,傷口痛感漸烈,腹中咕咕作響,口舌發幹,呼出是熱氣,吸進是風沙,肺中燒得仿佛吹進了生石灰。
由於失血過多,他的意識已不甚清晰,隻是心存警念,知道一旦昏暈,便可能再無生望,所以咬牙支撐,撥定方向,任戰馬自馳向前。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金鐵交擊之聲,傳入常思豪耳鼓,令他心神一震!
迷茫中,他以為自己又回到昨夜的殺場,趴在馬背上的身子倏地挺直,“鏗”地一聲,長刀出鞘!韁繩隨之帶緊,戰馬收蹄,唏溜溜一聲咆號,鐵蹄揚踏,激起一片煙塵。
定睛望去,隻見前方,橫了百十具屍體,亦有傷者倚臥呻吟,皆殘肢折股,慘狀不堪。尚有三十幾號人混戰一團,各個沙塵滿麵,渾身濺血。這些人麵上雖都殺意森然,咬牙切齒,但大多出手無力,顯是惡戰已久,都耗得力盡精疲。
常思豪對械鬥者毫無興趣,正值饑渴難耐間,看見滿地屍身,倒是心中大喜。急忙跳下馬來,扯起一具,也不管長得如何模樣,一刀將腦袋切了,騎坐於屍上,摟定脖腔,大口喝起血來。
那邊混戰眾人,望見這般情景,都嚇得倒吸冷氣,腹內生寒,哪還記得打鬥,都收手呆立原地,瞅著常思豪發愣。屍堆中倒臥的傷者,更嚇得屁滾尿流,顧不得疼痛,也忘記了呻吟,勉力拖著殘肢斷臂向後疾爬,生怕給常思豪吃了新鮮。
那人剛死不久,屍血尚溫。常思豪咕嘟嘟連咽了幾大口,隻覺肋間生暖,頭腦中清醒許多。忽然覺得耳根清靜,不見了打鬥之聲,便抬頭掃望。
這夥人本是江湖上的大殺家,長年累月過的刀頭舔血生活,今見常思豪大飲屍血,卻是平生僅見,一時都駭得呆了,懵愣間見他抬頭,嚇了一大跳,不由慌張退避,有的觸碰、踩到剛才還一起惡戰的敵手,又吃了一嚇,揮兵刃亂砍幾下,也無心再戰,退將開來,一左一右,形成兩個陣營。
左麵藍衫那隊人中,一老者最快恢複理智,踏前一步,沉聲喝道:“並肩子,混哪條線上,今個也想來喝這碗水麼?”這人隻當常思豪是哪幫派人物,口中說的是江湖黑話,意思是朋友你是哪個地盤的,是否也想分一杯羹。他說話時,身後之人都握緊兵刃,緩緩移動方位,做好防禦準備。
常思豪哪懂得這些?隻聽這老者說“今個也想來喝這碗水”,以為他有水可供飲用。若有清水,自比喝這屍血勝強萬倍,登時大喜,叫道:“這有水麼?水在哪裏?水在哪裏?”舉目向老者身前身後掃望。
藍衫老者愣了一愣,隨即皺眉,回手道:“把水袋拿來。”
手下武士碰頭搜索,一人恭身將羊皮水袋奉上,老者接過,揚手扔給常思豪:“朋友,接著。”
常思豪接在手中,拔掉塞子,隻覺一股清涼之氣直竄鼻孔。
水,水!這是水呀!真的是水!常思豪眼眶裏溢出淚來,激動得幾乎把持不住,張開大口,仰頭咕嘟嘟暢飲起來。
那邊藍衫老者眼神中露出一絲訝異,他身後一眾武士早都鬆了一口氣,因為一個江湖中人,行事謹慎,心機深沉,絕無不了解對方情況,接過水就喝的道理,若是其中下了迷藥毒藥,豈非這一條命,就這樣白白搭了出去?顯然麵前這個滿身血汙、蓬頭垢麵的小子,不過是個白丁空子而已。
既己看得明白,戒心減去大半。後麵一黃須漢子忽然罵道:“奶奶的!這小子剛才喝的,是彭大哥的血!”
常思豪腳邊那具屍身之側,落著他一刀砍落的人頭,闊額方麵,短胡子茬,雖然沾了不少血汙在臉上,但容貌還看得清楚。藍衫隊伍中一陣騷動。
“彭大哥與狗日的長青幫劉四把拚了個魚死網破,走得壯烈,死便死了,居然死後被這小子割了頭顱,屍首兩分,真是豈有此理!”
“讓一個小伢子喝了彭大哥的血,這算怎麼回事啊!咱們天鷹寨的人還沒這麼窩囊過!”
“殺了他!給彭大哥一個交待!”
眾人雖喊得凶,眼睛卻都盯著那藍衫老者和對麵長青幫的人,不敢輕舉妄動。長青幫的幫眾各提兵刃,警惕十足,搞不清這是偶然事件,還是天鷹寨的陰謀。隻是壓住陣腳,靜觀其變。氣氛一時又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