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喝茶聊天,少頃雪止,鄭盟主令荊零雨到後院去見父親,荊零雨害怕責罰,死活不肯,鄭盟主便讓小晴將沈初喃和於雪冰喚來,相囑一番,陪她同去了。常思豪礙天色已晚,見這廂已然無事,便欲起身告辭,鄭盟主忙道:“到這兒就是到了家了,豈有到外麵住的道理?賢侄若不嫌舍下寒酸,就且住下,咱二人聯床夜話,看雪聊天,好好嘮上一嘮!”常思豪見他如此熱情,也便答允。
鄭盟主拉著他的手來到東屋內室,上了暖炕,擺上小方桌,吩咐小晴準備。不多時一盤醬牛肉、兩碗小米粥、一壺熱酒、一碟鹹菜送上桌來。鄭盟主執筷笑道:“倉促間不及準備,又值夜黑,無處采買菜蔬,這都是我家中常吃的東西,賢侄可別嫌粗礪才好。”
常思豪原是連草根樹皮都吃慣的人,豈會在乎這些?道:“盟主客氣。如此有酒有飯有肉吃,怎算得粗礪?”說著夾肉大嚼,又托起碗來,縮著頸子在邊上轉圈唏溜溜啜了口粥。
小米粥在暖燈下耀眼金黃,散發著熱氣和米香,吃到嘴裏更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他自到秦家,飲食盡是山珍海味,今日一嚐到這小米粥,一股熟悉的感覺頓將全身暖遍,家鄉的味道漾在心頭,一時感慨萬千。
小晴見他啜粥出聲,哧地一笑。常思豪臉上微紅:“我喝粥便是這個習慣。”小晴道:“我不是笑你,你瞧——”纖指領去,隻見這時鄭盟主也端起碗來,吹著熱氣,轉圈唏溜溜喝了一口,美美咽下。小晴笑道:“我樂的便是這個,爹爹平常喝粥的樣子,和你一模一樣。”鄭盟主一副十分滿足的表情:“大冬天裏頭,能喝上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沒有比這個更美的啦!”小晴掩著嘴兒向常思豪擠眼:“他喝籮卜湯時也常這麼說。”三人相視而笑。
不一時酒食俱盡,又由小晴往下收拾碗筷,常思豪見這宅子中沒個仆從下人,總是她一個小孩子忙來忙去伺候,甚覺過意不去,鄭盟主瞧了出來,道:“拙荊早逝,我圖個清淨,便將仆人辭退了,帶著小晴過日子。八歲生日那天,這孩子吃過了我煮的長命麵,忽然臉上一副認認真真的樣子對我說:‘爹爹,我長大了,以後做飯洗衣這些事兒都讓我來吧。’我聽了心裏好生感慨,但也沒太在意,隻道是小孩子說著玩的,哪想第二天早上醒來,她果然做好了早餐等我,而且這之後,家務也由她全包了,兩年多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唉,沒娘的孩子懂事早,我這個當爹的,也不知是從哪修來的福分。”
小晴送出了碗筷,回身進來撤桌正聽見這話,臉上一紅:“哼,我可不是心疼你,隻因你煮的東西太難吃。”鄭盟主捋了捋頜下的山字短須,笑吟吟地道:“恐怕未必,不過偶爾做菜忘了放鹽,也是有的。”小晴撲哧一笑,轉身而出。鄭盟主在炕上扭身探頸招呼:“天涼,燒些熱水刷碗!別又仗著你那點內功硬抗,受了寒!”小晴在外屋應道:“知道啦!又來假關心,隻在嘴上說,卻不動手幫我。”鄭盟主哈哈一笑:“從小多做些家務,將來婆家好找!”小晴笑啐了一口:“誰要嫁人?長大了我也要跟小雨姐一樣,去當尼姑!”
常思豪聽她父女對話有趣,搖頭莞爾之餘,又一陣呆愣凝神。鄭盟主問:“賢侄,你在想什麼?”常思豪回過神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想,你這個百劍盟主,好像不是真的。”
“哦?”鄭盟主表情裏既有不解,又感有趣,問:“為什麼?”常思豪道:“這個我倒說不上來,隻是覺得與我原來想像中的百劍盟主不大一樣。”
鄭盟主會意,笑道:“嗯,若不白發蒼蒼,紅光滿麵,便不像個坐堂醫,若不手執書本,滿口子曰,便不像個教書匠。職業像個模子,養就了人的習慣,也狹限了人們的眼光。我向來這個樣子,自己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其實盟主麼,也就是個標識,和樵夫、木匠、教書先生也沒太大區別。我盟如今人才濟濟朋雲客眾,好生興旺,論才能,像荊理事、洛總長、江總長他們以及盟中諸劍未必比我低了。大家都是誌同道合的朋友,平日相處也甚是隨性,少有拘執,大夥若都像個七品官般板起麵孔,正襟危坐在堂上,來了客人先繃著臉抖抖威風,那我盟又豈有今天的氣象?”
常思豪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不錯,我聽人說過,八麵見光的是假好漢,能本色的才算真英雄。”鄭盟主一笑:“咳,什麼英雄不英雄的,人們心裏的英雄,多都是把聽來的、看來的揉和了自己的想像,跟現實那個人往往對不上號。至於本色與否,怕隻有那人自己知道。其實啊,一個人,做不做英雄不打緊,可若是事事虛詐,矯情作偽,便也枉為生做了男兒不是?”
這一番話說得常思豪合心貼肺,大生同感,頻頻點頭。此時又想起一事,問道:“對了,你曾說革弊布新、安邦治國隻是劍家宏願的初步,那麼最終要實現的,究竟是什麼?”